《 閱微草堂筆記~姑妄


 


聽之 卷2-2 白話譯文
















2010.012.022






 








造謗得報應


裡有少年,無故自掘其妻墓,幾見棺矣。 時耕者滿野,見其且詈且掘,疑為顛癇,群起阻之。 詰其故,堅不肯吐;然為眾手所牽制,不能複掘,荷鋤恨恨去。 皆莫測其所以然也。
越日,一牧者忽至墓下,發狂自撾曰:“汝播弄是非,間人骨肉多矣。今乃誣及黃泉耶?吾得請於神,不汝貸也。”因縷陳始末,自囓其舌死。 蓋少年恃其剛悍,顧盼自雄,視鄉黨如無物。 牧者甚焉,因為造謗曰:“或謂某帷薄不修,吾固未信也。昨偶夜行,過其妻墓,聞林中嗚嗚有聲,懼不敢前,伏草間竊視。月明之下,見七八黑影,至墓前與其妻雜坐調謔,媟聲艷語,一一分明。人言其殆不誣耶?”有聞之者,以告少年。 少年為其所中,遽有是舉。 方竊幸得計,不虞鬼之有靈也。 小人狙詐,自及也宜哉。 然亦少年意氣憑陵,乃招是忌。 故曰,“君子不欲多上人”。


村子裡有個年輕人,無緣無故跑去挖妻子的墓,幾乎要挖到棺材了。 許多耕種的人,見他一邊罵一邊挖,以為他發了瘋,便來勸阻。 他什麼也不說,但被大家拉著不能再挖了,便恨恨地走了。 大家都猜不出什麼原因。 第二天,一個放牧人忽然來到墓前,發瘋地打著自己的嘴巴道:“你播弄是非,離間了許多骨肉,如今還要誣陷黃泉之下的人。我已得到神的允許,饒不了你。”於是他細述事情始末,咬斷舌頭死了。 原來這個年輕人倚仗自己力大膽大,洋洋得意,自以為了不起,從不把同村人放在眼裡。 放牧的人氣不過,便大肆造謠說:“有人說某某家門風不正,我還不信。昨天夜裡偶然過某某妻的墳地,聽見樹林裡嗚嗚有聲,藏在草叢裡偷看。只見月光下有七八個黑影來到墓前,和某某的妻子坐在一起調笑,淫聲浪語,可見人們說的一點不錯。”有人告訴了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信以為真,便有了挖墓那一幕,放牧的正以為得計,不料鬼神有靈,小人奸險狡詐,自作自受是應該的。 但那年輕人過分盛氣凌人,才招致這場禍,所以君子不要把自己凌駕於別人之上。




七婿同死


從孫樹寶,鹽山劉氏甥也。 言其外祖有至戚,生七女,皆已嫁。 中一婿,夜夢與僚婿六人,以紅繩連繫,疑為不詳。 會其婦翁歿,七婿皆赴吊。 此人憶是噩夢,不敢與六人同眠食;偶或相聚,亦稍坐即避出。 怪詰之,具述其故。 皆疑其別有所嗛,


托是言也。一夕,置酒邀共飲,而私鍵其外戶,使不得遁。 突殯宮火發,竟七人俱燼。 乃悟此人無是夢則不避六人,不避六人則主人不鍵戶,不鍵戶則七人未必盡焚。 神特以一夢誘之,使無一得脫也。 此不知是何夙因? 同為此家之婿,同時而死,又不知是何夙因? 七女同生於此家,同時而寡,殆必非偶然矣。


我的侄孫樹寶,是鹽山劉家的外甥。 他說他的外祖父有個至親,生了七個女兒,都已出嫁。 其中有一個女婿夜裡夢見和另外六位女婿一起,被用紅繩拴在一起,便疑心這個夢不祥。 這時岳父去世,七個女婿都來弔唁,這個女婿想起這個噩夢,便不敢和另外六個女婿一起睡覺、吃飯。 偶然相聚,也只是稍稍坐一會兒便藉故避開了。 大家感到奇怪,都來問他,他便講了做的夢,大家懷疑他另有原因。 不過以夢為藉口罷了。 有一天晚上,岳父家備辦了酒席,請女婿們來喝酒。 主人又在外面把門鎖死了,以防他退席。 突然靈堂(停喪的房)起了火,這七個人竟都被燒死。 人們這才明白,這個女婿如沒有做這個夢,就不會躲避另外六個人;不躲避這六個人,則主人就不會鎖門;不鎖門則七個人未必都會燒死,神靈故意用夢來引誘他們,使他們一個也逃不脫,這不知是因為前生有什麼冤孽。 七個人同做這家的女婿,又同時燒死,這也不知道是因為前生有什麼冤孽。 七個女兒同出生在這戶人家,同時成為寡婦,大約也不是偶然的。


(ps:因破了口才會遭惡煞)


 


狐避雷擊


周密庵言:其族有孀婦,撫一子,十五六矣。 偶見老父攜幼女,飢寒困憊,踣不能行,言願與人為養媳。 女故端麗,孀婦以千錢騁之。 手書婚帖,留一宿而去。 女雖孱弱,而善操作,井臼皆能任;又工針黹,家藉以小康。 事姑先意承志,無所不至,飲食起居,皆經營周至,一夜往往三四起。 遇疾病,日侍榻旁,經旬月目不交睫。 姑愛之乃過於子。 姑病卒,出數十金與其夫使治棺衾。 夫詰所自來,女低迴良久曰:“實告君,我狐之避雷劫者也。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祿重者庇之可免。然猝不易逢,逢之又皆為鬼神所呵護,猝不能近。此外惟早修善業,亦可以免。然善業不易修,修小善業亦不足度大劫。因化身為君婦,黽勉事姑。今藉姑之庇,得免天刑,故厚營葬禮以申報,君何疑焉!”子故孱弱,聞之驚怖,竟不敢同居。 女乃泣涕別去。


後遇祭掃之期,其姑墓上必先有焚楮酹酒跡,


疑亦女所為也。 是特巧於逭死,非真有愛於其故。


然有為為之,猶邀神福,信孝為德之至矣。


 


周密庵說:他同族中有個寡婦,撫養一個兒子,


已經十五、六歲了。 一天,見一個老頭帶著個女兒


,又冷又餓,精疲力盡,再也走不動了。


老頭說願意把女兒送給人作童養媳。 那女孩長得端


端正正,老寡婦用一千文錢作聘禮,雙方寫好婚約


,那老頭住了一晚便走了。 女孩雖瘦弱,而善於料


理家務,打水舂米樣樣都能幹,針線活又好,


寡婦家靠她過上了小康生活。 她侍候婆婆十分盡


心,凡是婆婆想的事情,她總是不待分付就做了。


 她照料婆婆的飲食起居,也十分周到,一夜往往要


起來三四次。 遇上婆婆生病,她便天天守護在床頭


,十天半月不合眼。 婆婆對她比對自己的兒子還喜


歡。 婆婆病死後,她拿出幾十兩銀子給丈夫,


讓丈夫買棺材做壽衣。 丈夫問她錢是從哪裡來的,


她低頭猶豫了好久,才說:


“實話告訴你,我是一隻躲避雷擊的狐狸。


凡是狐將受到雷擊,只有品德高尚地位顯赫的人才


能庇護它們避免,然而一時間很難遇到這樣的人,


遇到了他們周圍又往往有鬼神保護著,不能靠近。


除此之外,只有早早行善,積下功德,也可以避免


,然而行善積德不容易,積點小小的善德也不足以


度過大的劫難。因此,我變為你的妻子,勤勤懇懇


侍候婆婆。現在靠婆婆的庇佑,我得以免遭上天的


懲罰,所以要隆重地厚葬婆婆,來報答她的恩情,


你還要懷疑什麼呢?”


她的丈夫本是個膽小怕事的人,聽了這話,又驚又


怕,竟不敢再與她住在一起,她只好哭著離去。


以後每逢祭祀掃墓的日期,婆婆墳上必定先就有人


燒過紙錢澆過酒,懷疑也是狐女做的。


這狐女只是善於利用人來逃避死亡,並不是真心愛


戴婆婆。 然而儘管是有個人目的而做這些事,


仍然得到了神靈的寬恕,


可見孝道確實是最重要的品德。


 


狐媚村女


 


聞有村女,年十三四,為狐所媚。 每夜同寢處,


笑語媟狎,宛如伉儷。 然女不狂惑,亦不疾病,


飲食起居如常人,女甚安之。 狐恆給錢米布帛,


足一家之用。 又為女制簪珥衣裳,及衾枕茵褥之類


,所值逾數百金。 女父亦甚安之。 如是歲餘,


狐忽呼女父語曰:“我將還山,汝女奩具亦略備,


可急為覓一佳婿,吾不再來矣。汝女猶完璧,


無疑我始亂終棄也。”女故無母,倩鄰婦驗之,


果然。 此餘鄉近年事,婢媼輩言之鑿鑿,


竟與乖崖還婢其事略同。 狐之媚人,從未聞有


如是者。 其亦夙緣應了,夙債應償耶?


 


我聽說:某村有一位少女,年齡有十三、四歲,


被狐仙迷惑了。 每天夜間,狐仙都要與她同居,


兩個調情開玩笑,就像夫婦一樣。 然而,


少女的言行並無變態,也不得病,飲食起居一如正


常人,少女也習慣了。 狐仙常常送些錢糧布匹,


足夠少女一家人的用度。 又為少女置辦了衣服首飾


以及枕頭被褥等用品,總計起來,大約花費了幾百


兩銀子。 少女的父親見狐仙如此大方,也就安於現


狀了。 這樣,過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狐仙招呼


少女的父親說:“我要回山里去了。你女兒的嫁妝


,已置備了一些,你要盡快為她選個好女婿,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我保證,你的女兒還是個處女,請不要懷疑我幹了始亂終棄(先玩弄她最終又把她拋棄)的勾當


。”因為少女之母早喪,她父親就請來鄰家的女人


幫忙查驗,證實少女確實沒有破身。


這是近幾年來發生在我家鄉的事,丫環老媽子們傳


得有鼻子有眼。 這件事與宋代張乖崖還婢女的故事


很相似。 說起來,狐仙迷人的事,人們傳說的可不


算少了,但是,像這種類型的還從沒聽說過。


可能狐仙與少女之間,也是因為有前生的緣分


應該了結,或有前生欠債應該償還吧!


 


道士抑欲


 


楊雨亭言:登萊間有木工,其子年十四五,


甚姣麗。 課之讀書,亦頗慧。 一日,自鄉塾獨歸,


遇道士對之誦咒,即惘惘不自主,隨之俱行。


至山坳一草庵,四無居人,道士引入室,


復相對誦咒。 心頓明了,然口噤不能聲,


四肢緩嚲不能舉。 又誦咒,衣皆自脫。


道士掖伏榻上,撫摩偎倚,調以媟詞,方露體近之


,忽蹶起卻坐曰:“修道二百餘年,乃為此狡童敗


乎?”沉思良久,复偃臥其側,周身玩視,


慨然曰:“如此佳兒,千載難遇。縱敗吾道,


不過再煉氣二百年,亦何足惜!”奮身相逼,


勢已萬萬無免理。 間不容髮之際,又掉頭自語曰


:“二百年辛苦,亦大不易。”掣身下榻,


立若木雞;俄繞屋旋行如轉磨。 突抽壁上短劍,


自刺其臂,血如湧泉。 欹倚呻吟,約一食頃,


擲劍呼此子曰:


“爾幾敗,吾亦幾敗,今幸俱免矣。”


更對之誦咒。 此子覺如解束縛,急起披衣。


道士引出門外,指以歸路。 口吐火焰,自焚草庵,


轉瞬已失所在,不知其為妖為仙也。余謂妖魅縱淫


,斷無顧慮。 此殆谷飲岩棲,多年胎息,偶差一


念,魔障遂生;幸道力原深,故忽迷忽悟,


能勒馬懸崖耳。 老子稱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若已見已亂,則非大智慧不能猛省,非大神通不能


痛割。 此道士於慾海橫流,勢不能遏,竟毅然一決


,以楚毒斷絕愛根,可謂地獄劫中證天堂果矣。


 其轉念可師,其前事可勿論也。


 


據楊雨亭說:登州、萊州一帶有個木匠,


兒子十四五歲,長得很俊秀,也很聰慧。


 一天他從學館獨自回來,遇見一個道士對他念咒,


他便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地跟著道士走。


走到山坳中的一座草房前,道士把他領進屋,


然後又對著他念咒,他清醒過來,但不能說話,


四肢無力。 道士又念咒,他的衣服便自動脫落了。


 道士把他弄到床上,撫摸親暱,並用下流話挑逗他


,道士剛自己脫掉衣服接近他時,忽然又猛地退後


道:“修煉道行二百多年,難道就被這個漂亮男孩


敗壞掉嗎?”沉思了好久,道士又俯臥在男孩身邊


,對男孩全身玩弄欣賞,很感慨地說:


“這麼俊秀的孩子,真是千載難逢。


縱然敗壞了我的道行,也不過再練二百年,


有什麼可惜的!”於是道士突然起來相逼,


當時的情形已似乎是男孩萬萬不可能免遭淫污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道士又掉頭自語道


:“二百年辛辛苦苦修煉,也不大容易。”


於是他又跳身下床,站在那兒呆若木雞,


然後繞著草屋跑動,就像石磨旋轉。


突然他抽出牆上的短劍刺入自己的胳膊,


血噴了出來。 他倚牆呻吟了約一頓飯的工夫,


扔了劍叫孩子說:


“你差點完了,我也差點完了,現在都沒事了。


”然後又對孩子念咒,孩子這才覺得好像解開了綁


繩,急忙起來穿衣服。 道士把他帶到門外,


指給他回去的路,然後吐了一口火焰,


把草房燒了。 轉瞬之間,道士不見了。


不知他是妖還是仙。 我認為,如果是妖怪要行淫,


它們是決不會顧慮這些的。 這道士可能在深山老林


裡多年練習胎息,偶然一念之差,心中便生起魔障


。 幸虧他道力本來深厚,所以一會兒迷惑一會兒又


醒悟,最後終於懸崖勒馬。


老子說過:


不見到可以引起人慾念的東西,


就可以使心思不被擾亂;


若已見到而且心思已被擾亂,則不是具有非凡的智


慧的人不能猛然醒悟,不是具有非凡勇氣力量的人


也不能忍痛割捨。 這個道士能夠在慾念極其強烈簡


直不可能遏止的情況下,竟毅然作出決斷,


以痛苦的手段斷絕情慾,可以說是處於下地獄的劫


難中而實現了可上天堂的功德。


他轉變念頭的行為是值得效法的,


至於這之前的事就可以不去計較了。


 


 


佚名女子詩詞


 


朱秋圃初入翰林時,租橫街一小宅,最後有破屋數


楹,用貯雜物。 一日,偶入檢視,見塵壁彷彿有字


跡。 拂拭諦觀,乃細楷書二絕句,其一曰:


“紅蕊幾枝斜,春深道韞家。


枝枝都看遍,原少並頭花。”


其二曰:


“向夕對銀釭,含情坐綺窗。


未須憐寂寞,我與影成雙。”


墨跡黯淡,殆已多年。 又有行書一段,剝落殘缺。


 玩其句格,似是一詞,惟末二句可辨,曰:


“天孫莫悵阻銀河,汝尚有牽牛相憶。”


不知是誰家嬌女,寄感摽梅。 然不畏人知,


濡毫題壁,亦太放誕風流矣。 余曰:


“《摽梅》三章,非女子自賦耶?”


秋圃曰:“舊說如是,於心終有所格格。


憶先儒有一說,雲是女子父母所作


(按:北宋戴岷隱之說),是或近之。”


倪餘疆聞之曰:“詳詞末二語,是殆思婦之作,


遘脫輻之變者也。二公其皆失之乎!”


既而秋圃揭換壁紙,又得數詩,


其一曰:


“門掩花空落,梁空燕不來。


惟餘雙小婢,鞋印在青苔。”


其二曰:


“久已梳妝懶,香奩偶一開。


自持明鏡看,原讓趙陽台。”


又一首曰:


“咫尺樓窗夜見燈,雲山似阻幾千層。


居家翻作無家客,隔院真成退院僧。


鏡裡容華空若許,夢中晤對亦何曾?


侍兒勸織回文錦,懶惰心情病未能。”


則餘疆之說信矣。 後為程文恭公誦之。


 公俯思良久,曰:“吾知之,吾不言。”


既而曰:“語語負氣,不見答也亦宜。”


 


朱秋圃剛進翰林院時,在橫街租用了一座小宅院,院子的後角有幾間破屋,沒法住人,他就用來貯存雜物。 一天,朱先生偶然到破屋裡查看,只見落滿灰塵的牆壁上隱約露出了字跡。 他擦去塵土,仔細觀看,原來是用細筆楷字寫的兩首絕句,其中一首是:“紅蕊幾枝斜,春深道韞家。枝枝都看遍,原少並頭花。”另一首是:“向夕對銀釭,含情坐綺窗。未須憐寂寞,我與影成雙。”其墨跡黯淡,看來已是年代久遠了。 又寫有一段行書,但已剝落殘缺。 仔細玩味句子的格式,像是首詞,上文已看不清,只有末尾兩句尚可辨認,寫的是:“天孫莫悵阻銀河,汝尚有牽牛相憶。”不知是誰家嬌女,以此來寄寓已到結婚年齡還沒出嫁的苦悶。 然而,作者不怕別人知道,揮毫將此情題於壁上,未免過於放蕩風流了。 我聽了朱秋圃的話,說道:“《詩經》中的《摽有梅》一詩,寫的就是女子已到結婚年齡而還沒有出嫁的心事,不也是女子自己寫的嗎?”秋圃說:“過去的解釋確實是這麼說的。但我心裡總覺得難以接受。回憶以前有位學者曾提出這是女子的父母為女兒擇婿之作(按:這是北宋戴岷隱的說法),這種說法比較貼切。”倪餘疆聽後說:“仔細體會那首詞的末尾兩句,這大約是思念丈夫的妻子所作,她可能是遭到拋棄了。二位先生也許都沒有說對吧”不久,秋圃揭換壁上貼的紙,又發現了幾首詩,其一是:“門掩花空落,梁空燕不來。惟餘雙小婢,鞋印在青苔。”其二是:“久已梳妝懶,香奩偶一開。自持明鏡看,原讓趙陽台。”還有一首是:“咫尺樓窗夜見燈,雲山似阻幾千層。居家翻作無家客,隔院真成退院僧。鏡裡容華空若許,夢中晤對亦何曾?侍兒勸織回文錦,懶惰心情病未能。”從這幾首詩的內容來看,餘疆的說法還是可信的。 後來我們把這些詩詞念給程文恭先生聽,他低頭沉思半晌,說:“我知道是誰了,但我不說。”接著他又說:“這些詩詞句句都含有怨氣,它們沒有得到回答也是應該的。”


 


鬼戰鬥


季漱六言:有佃戶所居枕曠野。 一夕,聞兵仗格鬥聲,闔家驚駭,登牆視之,無所睹。 而戰聲如故,至雞鳴乃息。 知為鬼也。 次日復然,病其聒不已,共謀伏銃擊之,果應聲啾啾奔散。 既而屋上屋下,眾聲合噪曰:“彼劫我婦女,我亦劫彼婦女為質,互控於社公。社公憒憒,勸以互抵息事。俱不肯伏,故在此決勝負,何預汝事?汝以銃擊我,今共至汝家,汝舉銃則我去,汝置銃則我又來,汝能夜夜自昏至曉,發銃不止耶? ”思其言中理,乃跪拜謝過,大具酒食紙錢送之去。 然戰聲亦自此息矣。
夫不能不為之事,不出任之,是失幾也;不能不除之害,不力爭之,是養癰也。 鬼不干人,人反幹鬼,鬼有詞矣,非開門揖盜乎! 孟子有言,鄉鄰有鬥者,被發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 雖閉門可也。


 


李漱六說:有個佃戶,住處接近曠野。 一天晚上,忽然傳來軍隊廝殺的聲音,全家都被驚醒了。 爬上牆往外看,卻什麼也沒有,而廝殺聲照舊,一直到雞叫才停息。 他知道這是鬼在作怪。 第二天,廝殺聲又起。 他被鬧得受不了,於是商量用槍打。 槍聲一響,鬼果然都啾啾叫著散了。 過後,他家屋頂屋下有一群鬼鼓譟道:“他們劫持我們的女人,我們也劫持他們的女人。兩方都告到土神那兒,土神昏庸,勸我們既然扯平就算了。雙方都不服,所以在這兒決個勝負。這關你什麼事?你用槍打我們,今天我們都來到你家。你舉起槍我們就跑,你放下槍我們又來。你能天天從晚上到早上不停地放槍麼?”佃戶覺得鬼說得在理,便跪拜賠罪,準備了許多酒食和紙錢送走了鬼。 然而廝殺聲也從此停了。 不能不做的事而不出來做,就是失 ​​去了機會;不能不除的害而不力爭除掉,就是姑息養奸。 鬼不侵害人,人反去侵害鬼,鬼就有理了。 這不是等於是開門把強盜請進來嗎? 孟子說過:“鄰居有打架的,你不分青紅皂白地去干涉,就辦了糊塗事;關上門不理不睬就可以了。”


 


嫉惡太甚之報


伊松林舍人言:有趙延洪者,性伉直,嫉惡至嚴,每面責人過,無所避忌。 偶見鄰婦與少年語,遽告其夫。 夫偵之有跡,因伺其私會駢斬之,攜首鳴官。 官已依律勿論矣。
越半載,趙忽發狂自撾,作鄰婦語,與索命,竟囓斷其舌死。 夫蕩婦逾閒,誠為有罪。 然惟其親屬得執之,惟其夫得殺之,非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者也。 且所失者一身之名節,所玷者一家之門戶,亦非神姦巨蠹,弱肉強食,虐焰橫煽,沉冤莫雪,使人人公憤者也。 律以隱惡揚善之義,即轉語他人,已傷盛德。 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歸;況直 ​​告其夫,是誠何意,豈非激以必殺哉! 遊魂為厲,固不為無詞。 觀事經半載,始得取償,其必得請於神,乃奉行天罰矣。 然則以訐為直,固非忠厚之道,抑亦非養福之道也。


 


據中書舍人伊松林說:趙延洪性情耿直,嫉惡如仇,常常當面斥責人,無所顧忌。 他一次看見鄰居女人和一個年輕人說話,便馬上告訴了女人的丈夫。 丈夫暗中監視發現了姦情,便在兩人幽會時將兩人都殺了,然後帶著人頭去官府自首。 官府依法不予追究。 過了半年,趙延洪忽然發瘋打自己的嘴巴,以鄰居那個女人的口吻向他索命,他竟咬斷舌頭死了。 淫蕩的女人行為不檢點,自然有罪。 不過只有她的親屬有權干預,只有她的丈夫才有權殺她。 她並不是亂臣賊子,人人可殺。 況且她所失去的是她一人的名聲和貞節,所玷污的是她一家的門戶。 她也不是那種大奸巨盜、弱肉強食、專橫暴虐、使人蒙冤而不能雪,惹起人們公憤的人。 根據隱惡揚善(替別人遮蓋醜事,宣揚美德)的道德原則,把她的事張揚出去,已經有傷大德。 倘若她因此而死,還難免歸罪於張揚的人,何況直接告訴她的丈夫,這是什麼意思? 豈不是故意刺激他,使他非殺掉她不可嗎? 女子的鬼魂來索命就不是完全沒有一點理由了。 事情過了半年才來索命,說明她請示過神。 這就是說她奉命執行天的懲罰。 可見以揭人隱私為正直,確實不符合忠厚的要求,而且也不是給自己造福的行為。


 


僕誣主人遭報應


御史佛公倫,姚安公老友也。 言貴家一傭奴,以遊蕩為主人所逐。 銜恨次骨,乃造作蜚語,誣主人帷薄不修,縷述其下烝上報狀,言之鑿鑿,一時傳布。 主人亦稍聞之,然無以箝其口,又無從而與辯;婦女輩惟蒑香籲神而已。
一日,奴與其黨坐茶肆,方抵掌縱談,四座聳聽,忽噭然一聲,已僕於几上死。 無由檢驗,以痰厥具報。 官為斂埋,棺薄土淺,竟為群犬搰食,殘骸狼藉。 始知為負心之報矣。 佛公天性和易,不喜聞人過,凡僮僕婢媼,有言舊主之失者,必善遣使去,鑑此奴也。 嘗語昀曰:“宋黨進聞平話說韓信(優人演說故實,謂之平話。《永樂大典》所載,尚數十部),即行斥逐。或請其故。曰:'對我說韓信,必對韓信亦說我,是烏可聽?'千古笑其憒憒,不知實絕大聰明。彼但喜對我說韓信,不思對韓信說我者,乃真憒憒耳。”真通人之論也。


御史佛倫先生,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他說,有個富貴人家有一僱工,因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被主人驅 ​​逐,於是對主人恨之入骨,便造謠誹謗,說主人家裡男女之間有許多醜事。 他詳細描繪公公媳婦嬸子侄兒之間亂倫的狀況,說得繪聲繪色,一時流傳開去,主人也略有所聞,但無法箝制他的嘴巴,又無法與他辯白。 主人家的婦女們只能焚香禱告神靈而已。 一天,這人正與他的同夥坐在茶館裡,拍著手大談特談,在座的人都凝神傾聽,他突然“嗷”地叫了一聲,已撲倒在桌上死了。 檢驗死因的人當作因痰堵而死上報官府,官府出面收葬。 因為棺材很薄,土又埋得淺,竟被一群狗拖出來撕咬,殘剩的骨頭散得滿地都是,人們這才知道他是背叛主人而遭到報應。 佛公天性溫和平易,不喜歡聽說別人的壞話。 凡是家裡男女老少僕人喜歡說他們原來主人的壞話的,他一定好好打發他們離開,就是藉鑑了這個僱工的教訓。 他曾經對我說:“宋代的黨進聽人說韓信的平話(藝人演說故事,叫做平話。《永樂大典》還收了幾十種),馬上把他趕走,有人問為什麼,黨進回答說:'他當著我的面說韓信,當著韓信的面必定也說我,怎麼能聽他的呢?'近千年來,人們都笑話黨進糊塗,不知他實際上是極為聰明的。那些只喜歡當自己的面說'韓信',而不想想對著'韓信'的面會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糊塗啊!”這才真正是通達的人的見識。


 


貴官對奴僕作祟


福建泉州試院,故海防道署也,室宇宏壯。 而明季兵燹,署中多攖殺戮;又三年之中,學使按臨僅兩次。 空閉日久,鬼物遂多。 阿雨齋侍郎言:嘗於黃昏以後,隱隱見古衣冠人,暗中來往。 即而視之,則無睹。 餘按臨是郡,時幕友孫介亭亦曾見紗帽紅袍人入奴子室中,奴子即夢魘。 介亭故有膽,對窗唾曰:“生為貴官,死乃為僮僕輩作祟,何不自重乃爾耶?”奴子忽醒,此後遂不復見。 意其魂即棲是室,故欲驅奴子出;一經斥責,自知理屈而止歟?


福建泉州的考場,是原先的海防道衙門,屋宇宏偉寬敞。 但在明代,這兒遭到兵禍,殺了許多人。 而且在三年裡,學政(主管教育和考試的提學使)只來監考了兩次。 由於長期空鎖著,鬼類便多起來。 阿雨齋侍郎說:曾在黃昏之後,隱約看見身穿古代衣裝的人來往。 到跟前去看,則什麼也沒有。 我到該郡監考時,幕僚孫介亭也曾看見戴紗帽、穿紅袍的人進入奴僕的屋子裡,奴僕隨即夢魘(迷住說胡話)。 孫介亭向來膽大,對著窗戶唾道:“你生前是尊貴的官員,死了卻在奴僕身上作祟,怎麼不自重到這地步?”奴僕忽然醒來。 此後這個紗帽紅袍的人再也沒出現。 也許鬼魂就住在這間屋子裡,所以要趕奴僕走,一經斥責,自知理虧罷休了。


預卜重病者生死


裡俗遇人病篤時,私剪其著體衣襟一片,熾火焚之。 其灰有白文,斑駁如篆籀者,則必死;無字蹟者,即生。 又或聯紙為衾,其縫不以糊粘,但以秤錘就擣衣砧上捶之。 其縫綴合者必死,不合者即生。 試之,十有八九驗。 此均不測其何理。


 


我的老家有個風俗:遇到人病危時,就偷偷從他穿著的衣服上剪下一片衣襟,用火燒掉。 燒完的灰上如果有白色像篆字與籀書文字一樣的花紋,這人的命就保不住了。 如果沒有這種帶字蹟的花紋,這人還能活。 再有,用紙為病人剪裁衣服,接縫之處不用漿糊粘,卻用秤砣(秤錘)在擣衣砧(捶衣服的石頭)上砸,砸後接縫如果連在一起,這人就活不了,如果沒有連到一起,這人還有救,用這種辦法試,十有八九都很靈驗,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


 


念起魔生


莆田林生霈言:聞泉州有人,忽燈下自顧其影,覺不類己形,諦審之,運動轉側,雖一一與形相應,而首巨如斗,發蓬鬆如羽葆,手足皆鉤曲如鳥爪,宛然一奇鬼也。 大駭,呼妻子來視,所見亦同。 自是每夕皆然,莫喻其故,惶怖不知所為。
鄰有塾師聞之,曰:“妖不自興,因人而興。子其陰有惡念,致羅剎感而現形歟?”其人悚然具服,曰:“實與某氏有積仇,擬手刃其一門,使無遺種,而跳身以從鴨母(康熙末,台灣逆冠朱一貴結黨煽亂。一貴以養鴨為業,閩人皆呼為鴨母雲)。今變怪如是,毋乃神果警我乎!且輟是謀,觀子言驗否?”是夕鬼影即不見。 此真一念轉移,立分禍福矣。


 


莆田林生霈說:泉州有個人忽然在燈下看見自己的影子,覺得不像自己的模樣。 仔細再看,那影子四面轉動或左右搖擺,雖然一一都與自己的身體相應,但影子的頭卻有鬥那麼大。 頭髮蓬亂,好像用羽毛扎的儀仗,手腳都彎曲得像鳥的爪子,看上去簡直像一個奇形的鬼。 他大聲叫妻子來看。 妻子來看也是這樣。 從此每天晚上影子都是這個形狀,不明白是什麼回事,惶惶地不知該怎麼辦。 鄰居有個教書先生,說:“妖物不會無緣無故地產生,都是由人們本身的原因而產生的。你莫非有什麼險惡的念頭,才招致羅剎鬼受到感覺而現形呢?”這人很吃驚地承認說:“確實和某某有舊仇,想殺了他滿門,叫他斷子絕孫,然後去投靠'鴨母'(康熙末年,台灣有朱一貴聚眾造反。一貴曾以養鴨為生,所以福建人都稱他為“鴨母”)。現在妖怪這樣顯現,莫不是神在警告我?暫且絕了這個惡念,看你說的靈不靈。”這天晚上,鬼影就不見了。 這真是一個念頭的轉變,就可以決定是禍還是福。


 


拉花


丁御史芷溪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觀燈夜歸,遇少婦甚妍麗,徘徊歧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動人。 初以為失侶之遊女,挑與語,不答。 問姓氏里居,亦不答。 乃疑為幽期密約遲所歡而未至者,計可以挾制留也,邀至家少憩。 堅不肯。 強迫之同歸。 柏酒粉糰,時猶未徹,遂使雜坐妻妹間,聯袂共飲。 初甚靦靦,既而漸相調謔,媚態橫生,與其妻妹互勸酬。 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 則微笑曰:“緣蒙不棄,故暫借君家一卸妝。恐夥伴相待,不能久住。”起解衣飾卷束之,長揖徑行,乃社會中拉花者也(秧歌隊中作女妝者,俗謂之拉花)。 少年憤恚,追至門外,欲與鬥。 鄰里聚問,有親見其強邀者,不能責以夜入人家;有親見其唱歌者,不能責以改妝戲婦女,竟哄笑而散。 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丁芷溪御史說:從前在天津時,正遇上元宵節。 有個年輕人晚上觀過燈後回家,遇到一個年輕女子,長得很美麗,在岔路口徘徊,好像在等什麼人。 她的衣服發出幽香,頭上的髮髻高聳,在夜幕中影影綽綽,更顯得楚楚動人。 年輕人開始以為是與夥伴走散了的觀燈的女子,故意與她搭話,她不回答;問她姓什麼住在哪裡,她也不說。 於是年輕人懷疑她是與人私會,正在等心上人,可以用這一點來要挾她,讓她留下來。 年輕人邀請她到自己家稍休息一下,她堅決不肯。 強逼著與自己一齊回家,則家中過元宵節的宴席還沒散,於是使她夾坐在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中間,一起飲酒。 她開始還很,不久便互相開起玩笑來。 只見她美目顧盼,儀態萬方,與年輕人的妻子妹妹互相勸酒。 年輕人高興欲狂,稍微吐露出想留她住下的意思,她就微笑著說:“因為你盛情邀請,所以我暫時藉你家卸一下妝,怕夥伴們在等,我不能久留了。 ”她站起來解開外衣,和首飾卷在一起,作一個揖便往外走,原來是鄉里演社戲的團伙中的“拉花”(秧歌隊裡裝女子的男人,俗稱為“拉花”) 。 年輕人怒氣沖天,追到門外想與他打架,鄰居們一起聚攏來詢問事情原委。 有人親眼看到是年輕人強逼他來的,所以不能給他加上夜晚私闖進人家的罪名;有人又親眼見他唱歌,所以也不能加給他改扮妝束調戲婦女的罪名。 最後眾人哄笑而散。 這真是本想侮辱人,反而侮辱了自己。


 


盧泰舅氏


老僕盧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棗樹下,見鄰女在牆上露半身,向之索棗。 撲數十枚與之。 女言今日始歸寧,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 因以手指牆下梯,斜盼而去。 其舅會意,躡梯而登。 料女甫下,必有幾凳在牆內,伸足試踏,乃踏空墮溷中。 女父兄聞聲趨視,大受捶楚。 眾為哀懇乃免。 然鄰女是日實未歸,方知為魅所戲也。 前所記騎牛婦,尚農家子先挑之;此則無因而至,可云無妄之災。 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施其技? 仍謂之自取可矣。


我家的老僕盧泰說:他有個堂舅,在一個月明之夜坐在院裡的棗樹下乘涼,忽見鄰居的女兒從院牆上探出了半截身子,伸出手向他要棗吃。 這位堂舅打了幾十個棗子,送給了她。 鄰女稱今天剛回到娘家來,兄嫂到地裡看瓜去了,父母也已經睡下。 說完,用手指了指牆下的梯子,遞了一個飛眼,然後隱去了。 這位堂舅會意,蹬著梯子爬上了牆頭。 他估計牆那邊肯定會有板凳之類的蹬踏物,就伸腳去踩,結果一腳踩空,掉進了屎坑子。 鄰女的父親和哥哥聽到聲音,忽忙跑出來觀看,於是他挨了一頓臭揍。 幸虧街坊四鄰跑來為他求情,才算完事。 其實,那天鄰女根本沒回娘家,他這才知道是被鬼魅捉弄了。 前面我曾記錄過一個騎牛女子的故事,那個農家子先去挑逗人家,才遭到戲弄;而這位堂舅並沒有先去招惹誰,卻也遭到戲弄,真可以說是飛來橫禍啊。 然而,假使人家招喚他,他並不動心,鬼魅也就無從下手了。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他咎由自取呀。


 


偷窺鬼嬉


李芍亭言:有友嘗避暑一僧寺,禪室甚潔,而以板實其後窗。 友置榻其下。 一夕,月明,枕旁有隙如指頂,似透微光。 疑後為僧密室,穴紙覘之,乃一空園,為厝棺之所。 意其間必有鬼,因側臥枕上,以一目就窺。 夜半,果有黑影,彷彿如人,來往樹下。 諦視粗能別男女,但眉目不了了。 以耳就隙竊聽,終不聞語聲。 厝棺約數十,然所見鬼少僅三五,多不過十餘。 或久而漸散,或已入轉輪歟? 如是者月餘,不以告人,鬼亦竟未覺。
一夕,見二鬼媟狎於樹後,距窗下才七八尺,冶蕩之態,更甚於人。 不覺失聲笑,乃闃然滅跡。 次夜再窺,不見一鬼矣。 越數日,寒熱大作,疑鬼為祟,乃徙居他寺。 變幻如鬼,不免於意想之外,使人得見其陰私。 十目十手,殆非虛語。 然智出鬼上,而卒不免為鬼驅。 察見淵魚者不祥,又是之謂矣。


 


李芍亭說:有個朋友曾在和尚廟裡避暑,禪室極清潔。 後窗用木板檔死了,朋友把床放在窗下。 一天晚上,月光明亮。 他的枕旁木板有個指頭肚大小的洞,好像透出一點光亮。 他以為後面是和尚的密室,便把窗紙捅開一個洞往外看,外面是一處空園,是放置棺槨的地方。 他估計園子里肯定有鬼,便側臥在枕頭上,用一隻眼向外窺視。 半夜時,果然有一個黑影,好像是人,來往於樹下。 他仔細辨認,大略能分出男女,但看不清眉眼。 他把耳朵貼在小洞上細聽,怎麼也聽不到說話聲。 園裡停放著幾十具棺材,但所見的鬼只有三五個,至多不過十幾個。 也許是時間長了鬼漸漸消散了,或者已經投生去了。 這麼過了一個多月,他沒有和別人講這事,鬼也沒有查覺有人偷看。 一天晚上,他看見兩個鬼在樹後親熱,距離窗下只有七八尺遠。 淫蕩的姿態,比人還下流。 他不覺失聲笑了出來,鬼轉瞬消失了。 次日夜裡他再偷看,就一個鬼也沒有了。 過了幾天,他大發起寒熱病來。 他懷疑是鬼作祟,便遷到別的寺廟住。 鬼變幻莫測,也不免在意料之外被人瞧見了隱私。 他說得有板有眼,可能不是虛構。 然而他的聰明在鬼之上,仍不免被鬼趕了出來。 《韓非子》裡說,一個人的洞察力達到了能看清深水中的魚的程度,不是件好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詐死而冒他人姓名


大學士溫公鎮烏魯木齊日,軍屯報遣犯王某逃,緝捕無跡。 久而微聞其本與一吳某皆閩人,同押解至哈密闢展間,王某道死。 監送台軍不通閩語,不能別孰吳孰王。 吳某因言死者為吳,而自冒王某之名,來至配所數月,伺隙潛遁。 官府據哈密文牒,緝王不緝吳,故吳幸逃免。 然事無左證,疑不能明,竟無從究詰。
軍吏巴哈布因言:有賣絲者婦,甚有姿首。 忽得奇疾,終日惟昏昏臥,而食則兼數人。 如是兩載餘。
一日,噭然長號,僵如屍厥。 灌治竟夜,稍稍能言。 自云魂為城隍判官所攝,逼為妾媵,而別攝一餓鬼附其形。 至某日壽盡之期,冥牒拘召,判官又囑鬼役別攝一餓鬼抵。 餓鬼亦喜得轉生,願為之代。 迨城隍庭訊,乃察知偽狀,以判官鬼役付獄,遣我歸也。 後判官塑像無故自碎,此婦又兩年餘乃終。 計其複生至再死,與其得疾至復生,日數恰符。 知以枉被掠奪,仍還其應得之壽矣。 然則移甲代乙,冥司亦有,所惜者此少城隍一訊耳。


 


大學士溫公鎮守烏魯木齊時,駐軍報告流放犯人王某逃走了,於是到處搜尋,不見踪跡。 很久以後,才慢慢知道,王某本來與一姓吳的人同被押送到哈密、闢展一帶,兩人都是福建人。 王某半路上死了,押送的駐軍聽不懂福建話,分不清哪個姓王哪個姓吳。 吳某於是謊稱死的是吳某,而自己冒充王某的名字。 到達流放地幾個月後,他尋找機會逃跑了。 官府根據哈密轉來的公文,通緝王某而不通緝吳 ​​某,於是姓吳的僥倖逃脫了。 因為事情沒有旁證,只能懷疑而不能證實,最後竟無法追究。 軍吏巴哈布接著又說起另外一件事:有個賣絲商人的妻子,長得很漂亮,忽然得了怪病,一天到晚只是昏睡,而吃飯則抵得上幾個人。 這樣過了兩年多,一天,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嗷叫,然後便渾身僵硬,像抽搐而死的屍體。 灌水灌藥搶救了一個通宵,她終於慢慢可以講話了,說:“我的魂被城隍判官攝去,逼我給它作妾,而另外攝來一個餓鬼,附在我的形體上。到了某一天,是我壽命終結的日子,陰司發公文來召我去,判官吩咐鬼役另攝一個餓鬼替代我。那餓鬼也為能夠得到轉生而高興,願意替代。等到城隍神當堂審問時,才察覺假冒的真相,將判官和鬼役下到監獄中,而放我回來。”後來城隍廟裡判官的塑像無緣無故自然碎裂,而這個女人又活了兩年多才死,算她復生到再死的時間,與她得病到復生的天數正好相等,知道她是冤枉被判官掠奪去,所以又還給她應得的壽命了。 這樣說來,以甲代替乙,陰司裡也是有的。 可惜上面講的王某吳某的事情,沒有城隍神當堂審問一下。


 


殺狐遭報復


李阿亭言:灤州民家,有狐據其倉中居,不甚為祟;或偶然拋擲磚瓦,盜竊飲食耳。 後延術士劾治,殪數狐;且留符曰:“再至則焚之。”狐果移去。 然時時幻形為其家婦女,夜出與鄰舍少年狎;甚乃幻其幼子形,與諸無賴同臥起。 大播醜聲,民固弗知。
一日,至佛寺,聞禪室嬉笑聲。 穴紙竊窺,乃其女與僧雜坐。 憤甚,歸取刃。 其女乃自內室出。 始悟為狐復仇,再延術士。 術士曰:“是已竄逸,莫知所之矣。”夫狐魅小小擾人,事所恒有,可以不必治,即治亦罪不至死。 遽駢誅之,實為已甚,其銜冤也固宜。 雖有符可恃,狐不能再逞,而相報之巧,乃卒生於所備外。 然則君子於小人,力不足勝,固遭反噬;即力足勝之,而機械潛伏,變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


 


據李阿亭說:灤州一戶人家的糧倉被狐狸佔據了,但不作祟為害,只不過偶爾扔磚頭瓦塊、偷竊食物而已。 後來請術士鎮治,殺死了幾隻,並留下一符說:“再來就燒死。”狐狸果然逃走了,但時時變作這家的婦女,和鄰居的年輕人鬼混。 甚至變作這家主人的小兒子,和幾個無賴混在一起。 以致臭名遠揚,而主人卻不知道。 有一天他到佛寺,聽見禪室裡有嬉笑聲。 他捅開窗紙看,卻是他的女兒和和尚坐在一起。 他氣極了,回去拿刀,卻看見女兒從內室裡出來,這才醒悟是狐狸在復仇。 於是他又去請術士。 術士說:“狐狸已不知逃到哪兒去了。”狐魅給人找些小麻煩,這種事常見,可以不必管它。 即便鎮治,按罪也不該死。 一下殺死好幾隻,已是過分。 狐狸懷恨就不奇怪了。 雖然仗著符,狐狸不能再搗亂,但它報復方式的巧妙,則大大出乎人的防備之外。 可見君子對於小人,如果力量不足以勝過他,則反遭小人的侵害。 即使足以勝過他,而他巧詐萬變、詭計多端,也是很可怕的。


 


狐誅狐


嵩輔堂閣學言:海淀有貴家守墓者,偶見數犬逐一狐,毛血狼藉。 意甚憫之,持杖擊犬散,提狐置室中,俟其蘇息,送至曠野,縱之去。
越數日,夜有女子款扉入,容華絕代。 駭問所自來。 再拜曰:“身是狐女,昨遘大難,蒙君再生,今來為君拂枕席。”守墓者度無惡意,因納之。 往來狎昵,兩月餘,日漸瘵瘦,然愛之不疑也。 一日,方共寢,聞窗外呼曰:“阿六賤婢!我養創甫愈,未即報恩,爾何得冒託我名,魅郎君使病?脫有不諱,族黨中謂我負義,我何以自明?即知事出於爾,而郎君救我,我坐視其死,又何以自安?今偕姑姊來誅爾。”女子驚起欲遁,業有數女排闥入,掊擊立斃。 守墓者惑溺已久,痛惜恚忿,反斥此女無良,奪其所愛。 此女反覆自陳,終不見省,且拔刃躍起,欲為彼女報冤。 此女乃痛哭越牆去。 守墓者後為人言之,猶恨恨也。 此所謂“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也歟!


 


大學士嵩輔堂說:海淀有個給富貴人家守墳的人,偶然見到幾條狗追一隻狐狸,狐狸已被撕咬得滿身是血了。 守墳人可憐它,就拿棍棒將狗打散,把它救了下來,提到屋裡,等它緩過勁兒來,才又將它送回曠野,放它離去。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有個女子敲門而入,只見她服飾華貴,容貌絕倫。 守墳人十分驚駭,忙問她來自何方。 女子拜了兩拜說:“我本是狐女,那日遇上大難,蒙您搭救,得以再生,如今特來侍候您的起居,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守墳人估計她沒有惡意,所以收留了她。 狐女每日往來,與守墳人調戲親熱。 兩個月過去了,守墳人日漸消瘦,但是,他仍深愛狐女,沒有產生絲毫疑慮。 一天晚上,二人正要睡下,忽聽窗外有人喊道:“阿六,你這小賤人!我養傷剛剛痊癒,還沒來得及報恩,你竟敢冒名頂替,迷惑郎君,致使他身患重病。倘有不測,咱們狐族定會認為我忘恩負義,到那時,我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雖然壞事是你幹的,但郎君曾救過我,如果坐視不管,我又怎能心安呢?今天,我帶著姐妹們殺你來了。”那個狐女聽完這話,吃了一驚,爬起來想要逃走,早有幾個女子破門而入,連踢帶打,當場把她擊斃了。 守墳人見此情景,暴跳如雷,後來的狐女反复解釋,他始終聽不進去,索性拔刀躍起,要為死去的狐女報仇。 後來的這位狐女有口難辯,只得痛哭一場,越牆而去。 從那以後,每當守墳人提起這件事,都憾恨不已。 這可以說是“忠心而遭到毀謗,誠實而遭到懷疑了。”


假道學出醜


董曲江前輩言:有講學者,性乖僻,好以苛禮繩生徒。 生徒苦之,然其人頗負端方名,不能詆其非也。 塾後有小圃。 一夕,散步月下,見花間隱隱有人影。 時積雨初晴,土垣微圮,疑為鄰里竊蔬者。 迫而詰之,則一麗人匿樹後,跪答曰:“身是狐女,畏公正人不敢近,故夜來折花。不虞為公所見,乞曲恕。”言詞柔婉,顧盼間百媚俱生。 講學者惑之,挑與語。 宛轉相就,且云妾能隱形,往來無跡,即有人在側亦不睹,不至為生徒知也。 因相燕暱。 比天欲曉,講學者促之行。 曰:“外有人聲,我自能從窗隙去,公無慮。”俄曉日滿窗,執經者麇至,女仍垂帳偃臥。 講學者心搖搖,然尚冀人不見。 忽外言某媼來迓女。 女披衣徑出,坐皋比上,理鬢訖,斂衽謝曰:“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乃里中新來角妓,諸生徒賄使為此也。 講學者大沮,生徒課畢歸早餐,已自負衣裝遁矣。 外有餘必中不足,豈不信乎!


 


董曲江前輩說:有個道學家生性乖僻,好以苛刻的禮法來約束學生。 學生們很討厭他,但他一向直有行為端莊方正的名聲,所以不能說他什麼壞話。 學塾後面有個小菜園,一天晚上,道學家在月下散步,看見花叢中隱約有人影。 當時陰雨初晴,土牆稍稍有些壞損。 他懷疑是鄰家偷菜的,便逼過去質問,卻是一個美人藏在樹後。 美人跪著回答:“我是狐女,因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敢靠近,所以夜裡來折花。不料被先生看見了,請饒恕我。”她 ​​言詞柔婉,眼睛顧盼之間風情種種。 道學家被迷住了,用話挑逗她,她便很宛轉地投向道學家的懷中。 她還說能隱形,來往無踪跡,即便旁邊有人也看不見,不會叫學生們知道。 於是兩人纏綿親熱到快天亮時,道學家催她走。 她說:“外面有人聲,我能從窗縫裡出去,你不必擔心。”不一會兒,朝陽滿窗,學生們拿著經書都來了,狐女仍然放下帳子躺在床上。 道學家心神不安,還期望別人看不見。 忽然聽外面說某某老媽子來接女兒來了。 狐女披上衣服徑直出來,坐在講座上,理了一下頭髮,整了整衣襟,致歉說:“我沒帶梳妝用具,暫回去梳洗,有時間再來探望。”她 ​​向道學家要昨夜陪睡的酬金。 原來她是新來的藝妓,幾個學生買通了她演出了這場戲。 道學家極為沮喪。 學生們聽完課回去吃早餐,他已背著行李逃了。 外表裝得過分,心中必然有所欠缺,這話很有道理。


偶人作鬼僕


曲江又言,濟南有貴公子,妾與妻相繼歿,一日,獨坐荷亭,似睡非睡,恍惚若見其亡姬,素所憐愛,即亦不畏,問何以能返,曰:鬼有地界,土神禁不許闌入,今日明日,值娘子誦經期,連放焰口,得來領法食也。 問娘子來否,曰:娘子獄事未竟,安得自來。 問施食無蓋於亡者,作焰口何益,曰:天心仁愛,佛法慈悲,賑人者佛天喜,賑鬼者佛天亦喜,是為亡者資冥福,非為其自來食也。 問泉下況味何似,曰:墮女身者妾夙業,充下陳者君夙緣,業緣俱滿,靜待轉輪,亦無大苦樂,但乏一小婢供驅使,君能為焚一偶人乎? 懵騰而醒,姑信其有,為作偶人焚之,次夕見夢,則一小婢相隨矣。 夫束芻縛竹,剪紙裂繒,假合成質,何亦通靈? 蓋精氣摶結,萬物成形,形不虛立,秉氣含精,雖久而腐朽,猶砽蠕以化,芝菌以蒸,故人之精氣未散者為鬼,布帛之精氣,鬼之衣服亦如生。 其於物也,既有其質,精氣斯凝。 以質為範,象肖以成,火化其渣滓,不化其菁英。 故體為灰燼,而神聚幽冥,如人殂謝,魄降而魂升。 夏作明器,殷周相承,聖人所以知鬼神之情也。 若夫金洗春條,未砿佳城,殯宮寥寂,彳亍夜行,投畀炎火,微聞咿嚶。 是則衰氣所召,妖以人興,抑或他物之所憑矣。 (有樊媼者在東光見有是事)


 


董曲江又說:濟南有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妾和妻相繼死去。 一天,他獨自坐在荷花亭,似睡非睡,恍惚中好像見到已死的妾。 他素來很喜歡她,所以並不害怕,問她為什麼能回來。 妾回答道:“鬼也劃分地界,土神禁止隨便走進。今天和明天正逢娘子誦經的日期,連作布施,所以我來領法食。”問娘子來了沒有,答道:“娘子的案子還沒了結,怎能自己來呢?”又問:“施捨飯食對死亡的人沒有用,布施又有什麼用呢?”妾又答道:“上天的心意是仁愛的,佛法也以慈悲為本。賑濟活著的人,上天和佛都高興;賑濟鬼,上天和佛也高興。所以布施是為了替死亡的人在陰間積德添福,並不是為了給他們自己吃的。”問陰間情況和她的感受怎麼樣,妾答道:“我這輩子託生為女人,是因為我前生的罪業;給你作妾,是你前世的緣份。現在罪業緣份都已了結,靜靜地等待再次轉生,也沒有什麼很苦或很快樂的感覺,只是缺個小丫環使喚。你能為我焚燒一個偶人嗎?”公子懵然驚醒,姑且相信是有那麼回事,作了一個偶人焚燒。 第二天晚上妾又來託夢,則她旁邊已有個小丫環伴隨著了。 捆起草把綁住竹子,剪開紙張撕裂布匹,做成偶人,只不過假裝做成那麼個樣子而已,為什麼也會產生靈氣呢? 大概因為精氣凝結,才形成萬物的形狀;萬物的形體也不是空虛的存在,而是包含著精氣的。 它們雖然時間一久形體要腐朽,但還能化成細微的小蟲,蒸發生成芝菌之類。 所以,人的精氣尚未散失就形成鬼,布匹的精氣成鬼的衣服,就像真實的布作活人的衣服一樣。 凡是所有的物,既有了實體,精氣就凝結在其中了。 物以實體作框架,於是便形成了某種物的形狀。 火可以焚燒掉這物的渣滓,但它的精氣不會因焚燒而消失。 所以物的形體是變成了灰燼,而它的神靈則聚集在冥冥世界中,就像人死了,體魄瓦解了,而魂則進入冥冥世界中一樣。 傳說夏代時就開始用明器殉葬,商、週以後一直繼承,這大約就是因為當時的聖人們已了解鬼神的情況了。 至於像金燈玉環之類貴重的殉葬品不能長埋棺材中,而要變成精怪出來;墓地裡荒涼寂靜,而有隨葬的物品變成精怪出來走動;如果把這些東西丟在火上燒,會隱隱約約聽到“咿嚶”的聲音等,則是人自身的衰氣召來。 妖是因人本身的原因而出現的,或者便是另外的鬼怪附著在它上面了。 (有個姓樊的老婦,在東光見到有這事。)


 


峰巔人家


朱子穎運使言:昔官敘永同知時,由成都回署,偶遇茂林,停輿小憩。 遙見萬峰之頂,似有人家;而削立千仞,實非人跡所到。 適攜西洋遠鏡,試以窺之,見草屋三楹,向陽啟戶,有老翁倚松立,一幼女坐簷下,手有所持,似俯首縫補;屋柱似有對聯,望不了了。 俄雲氣滃鬱,遂不復睹。 後重過其地,林麓依然,再以遠鏡窺之,空山而已。 其仙靈之宅,誤為人見,遂更移居歟?


 


轉運使朱子穎說:過去任敘永同知時,從成都回敘永,偶然路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便停車休息。 遠遠望見山峰頂上好像有人家。 但這些山峰立陡立崖,決非是人所能上去的。 恰好他帶著西洋望遠鏡,便仔細觀察。 只見有草房三間,向陽開門。 有個老翁倚著松樹而立,一個幼女坐在房檐下,手裡拿著什麼,好像在低頭縫織。 屋柱上好像有對聯,但看不清。 不久雲氣上湧,就看不見了。 後來他又路過此地。 樹林山峰依然如故,再用望遠鏡去望,則只是一座空山而已。 也許那是仙人的住宅,因不注意被人望見了,於是移居別處去了麼?


 


潘南田畫


潘南田畫有逸氣,而性情孤峭,使酒罵座, ​​落落然不合於時。 偶為餘作梅花橫幅,餘題一絕曰:“水邊籬落影橫斜,曾在孤山處士家。只怪樛蟠枝蟠似鐵,風流畢竟讓桃花。”蓋戲之也。 後餘從軍塞外,侍姬輩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 然則細瑣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潘南田畫風俊逸,但性情孤僻,常常藉酒罵人,落拓不合時宜。 他為我畫了一幅梅花橫幅,我題了一首絕句:“水邊籬邊影橫斜,曾在孤山處士家。只怪樛枝蟠似鐵,風流畢竟讓桃花。”這不過是遊戲之作。 後來我從軍塞外,侍姬們竟因這幅畫色調黯淡,用一幅桃花圖把它換掉了。 可見細微小事,似乎都事先安排好了。


 


真鬼假鬼


青縣王恩溥,先祖母張太夫人乳母孫也。 一日,自興濟夜歸,月明如晝,見大樹下數人聚飲,杯盤狼藉。 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語少年曰:“素不相識,勿惡作劇。”又正色謂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輩非人,恐小兒等於君不利。”恩溥大怖,狼狽奔走,得至家,殆無氣以動。 後於親串家作吊,突見是翁,驚僕欲絕,惟連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僕耽曲蘗,日恆不足。前值月夜,荷鄰里相邀,酒已無多。遇君適至,恐增一客則不滿枯腸,故詭語遣君。君乃竟以為真邪!”賓客滿堂,莫不絕倒。 中一客目擊此事,恆向人說之。 偶夜過廢祠,見數人轟飲,亦邀入座。 覺酒味有異,心方疑訝,乃為群鬼擠入深淖,化磷火熒熒散。 東方漸白,有耕者救之,乃出。 緣此膽破,反疑恩溥所見為真鬼。 後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談。 此表兄張自修所說。 戴君恩詔則曰實有此事,而所傳殊倒置。 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聞之。 偶夜過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飲。 疑其已死,絕裾奔逃。 後相晤於姻家,大遭詬誶也。 二說未審孰是。 然由張所說,知不可偶經一事,遂謂事事皆然,致失於誤信;由戴所說,知亦不可偶經一事,遂謂事事皆然,反敗於多疑也。


 


青縣的王恩溥,是我的祖母張太夫人奶媽的孫子。 一天,他夜間從興濟歸來,正值月光明亮,照如白晝,只見一棵大樹下,幾個人正圍坐一起喝酒,桌上杯盤狼藉。 見他走過來,座中一位青年起身邀他入席,另一位老者責怪青年說:“你與他素不相識,不要惡作劇。”又嚴肅地對王恩溥說:“您還不快走,我們並不是人,時間長了,恐怕這些後生小輩要耍點花招儿,那就對您不利了。”恩溥大驚,轉身逃走,狼狽不堪,跑到家裡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後來,一位親戚家裡死了人,他 ​​前去弔唁,突然在弔唁的人群中,見到了那位曾在樹下飲酒的老者,他嚇得摔倒在地,連連叫喊:“有鬼!有鬼!”老者走到他身邊,笑著把他扶起來,說:“請不必驚慌。老朽平日貪杯,總喝不夠。那天恰逢月明之夜,應朋友之邀,聚飲於樹下,當時酒已不多,正在這時,您來到席邊,我怕再增加一個人,更無法盡興,所以編了個瞎話把您支走,不想您竟信以為真了。”聽完這話,在場的賓客無不嘆息。 其中有一位客人親眼目賭此事,每每向人們談起當時的情景。 一天夜裡,這位客人偶然路過一座破舊的祠堂,見幾個人正在裡面飲酒取樂。 有人邀他入席,他也不推辭。 剛喝了一口,他就覺出酒味不對,正在驚訝,卻被群鬼推進了深譚。 再看時,群鬼已化作瑩瑩閃閃的磷火,漸漸散去了。 直到東方漸白,天已破曉,他才被下地干活的人從泥潭里救了出來。 這件事,使他嚇破了膽,由此他斷定王恩溥所見者也都是鬼。 以後,他再遇見那位老者,就遠遠避開,不敢交談。 這件事,是表兄張自修對我說的。 戴恩詔也證實確有其事,只不過事情的前後順序被弄顛倒了,應該是那位客人先遇到了鬼,而王恩溥後來聽說了這件事。 此後不久,王恩溥夜間路過某村,偶遇一位一年多沒見的老朋友,這位朋友熱情地邀他同去飲酒。 他曾聽說此人已經死了,疑心碰上了鬼,於是扯斷衣襟逃走了。 後來,王恩溥在親戚家又遇到了此人,因為當初曾把人誤當作鬼,所以被人家痛罵了一頓。 這兩種說法,不知哪一種對。 如果按照張自修所說的,我們從中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示:人們不應該偶爾經歷了一件事,便認為事事都是如此,以致因為錯誤地相信而造成過失;根據戴恩詔的說法,我們也可以總結出這樣的經驗:則人們也不應該偶爾經歷了一件事,便認為事事都是如此,反而因為多疑而造成過失。


 


狐教友人之子


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倉中,三四十年未嘗為祟。 恆與人對語,亦頗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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