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緬甸玉 老三彩~荷下鴛鴦情綿長
《 閱微草堂筆記~
姑妄聽之 卷1 白話譯文 》
2012.02.05
《閱微草堂筆記》是清代大儒紀昀(紀曉嵐)
的唯一著作,
包括《灤陽消夏錄》6卷、《如是我聞》4卷、
《槐西雜誌》4卷、《姑妄聽之》4卷、
《灤陽續錄》6卷。
由其卷名姑妄聽之等即知其以搜當時代的
各種因果報應、勸善懲惡等之流傳,或則親身
所聽聞的奇情軼事,用以勸世並警惕世人。
所以咱就先分享《姑妄聽之》4卷 白話譯文囉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五·姑妄聽之一
序
餘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閒。 捲軸筆硯,
自束髮至今,無數十日相離也。
三十以前,講考證之學,所坐之處,典籍環繞如獺祭。 三十以後,以文章與天下相馳驟,抽黃對白,恆徹夜構思。 五十以後,領修秘籍,复折而講考證。 今老矣,無復當年之意興,惟時拈紙墨,追錄舊聞,姑以消遣歲月而已。 故已成《灤陽消夏錄》等三書,復有此集。 緬昔作者,如王仲任、應仲遠,引經據古,博辨宏通;陶淵明、劉敬叔、劉義慶,簡淡數言,自然妙遠。 誠不敢妄擬前修,然大旨期不乖於風教。 若懷挾恩怨,顛倒是非,如魏泰、陳善之所為,則自信無是矣。 適盛子鬆雲欲為剞劂,因率書數行弁於首。 以多得諸傳聞也,
遂採莊子之語名曰《姑妄聽之》。
乾隆癸丑七月二十五日,觀弈道人自題。
我喜好鑽研而甘於寂寞,總也閒不住。 書籍筆墨等,自從我到了學齡以來,就沒曾離開過。 在三十歲之前,我鑽研考證學,學習的地方,經典書籍等環繞著我像獺祭。 三十歲以後,我的文章便傳揚於天下,常常面前擺著稿紙,徹夜構思。 五十歲以後,負責編輯整理秘籍,又回過頭來講考證。 如今老了,再也沒有當年的興致了,只是偶爾拿過紙筆,追寫舊聞,用以消磨時光而已。 所以在寫成《灤陽消夏錄》等三本書後,又有了這個集子。 緬懷古時的作者,如王仲任、應仲遠,他們的著作引經據典,博採兼收;陶淵明、劉敬叔、劉義慶等人的著作,風格簡淡、自然而妙趣深遠。 我實在不敢狂妄地以先賢來自比,但本書的大旨則期望不與風俗教化有違。 至於挾嫌報復、顛倒是非,如魏泰、陳善之所為,我自信是沒有的。 恰好盛子鬆要給我出版這本書,因此寫幾句話放在最前面。 因本書的素材大多是來自於傳聞,於是便取《莊子》中的一句話,定名為《姑妄聽之》。 乾隆五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觀弈道人自題。
讀書人自重
馮御史靜山家,一僕忽發狂自撾,口作譫語云:“我雖落拓以死,究是衣冠。何物小人,傲不避路?今懲爾使知。”靜山自往視之,曰:“君白晝現形耶?幽明異路,恐於理不宜。君隱形耶?
則君能見此輩,此輩不能見君,又何從而相避?” 其僕俄如昏睡,稍頃而醒,則已復常矣。
門人桐城耿守愚,狷介自好,而喜與人爭禮數。
余嘗與論此事,曰:“儒者每盛氣凌轢,以邀人敬,謂之自重。不知重與不重,視所自為。苟道德無愧于聖賢,雖王侯擁彗不能榮,雖胥靡版築不能辱。可貴者在我,則在外者不足計耳。如必以在外為重輕,是待人敬我我乃榮,人不敬我我即辱,輿台僕妾皆可操我之榮辱,毋乃自視太輕歟?”守愚曰:“公生長富貴,故持論如斯。寒士不貧賤驕人,則崖岸不立,益為人所賤矣。”余曰:“此田子方之言,朱子已駁之,其為客氣不待辨。即就其說而論,亦謂道德本重,不以貧賤而自屈;非毫無道德,但貧賤即可驕人也。信如君言,則乞丐較君為更貧,奴隸較君為更賤,群起而驕君,君亦謂之能立品乎?先師陳白崖先生,嘗手題一聯於書室曰:'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斯真探本之論,七字可以千古矣!
馮靜山御史家有個僕人忽然發狂,一邊打自己的嘴巴,一邊說胡話道:“我雖潦倒不得志而死,畢竟還是個讀書人。你是什麼東西,敢不給我讓路?今天要好好懲罰你一下,讓你明白點。”靜山親自跑來探望,問那鬼魂說:“您是在白天顯形嗎?陰間與陽間有別,您這樣做恐怕不合適;您是隱著形嗎?那麼您能看見這些僕人,而這些僕人卻看不見您,他們又怎麼知道迴避您呢?”他的僕人隨即變成昏睡的樣子,不久便醒過來,恢復正常了。 我有個學生叫耿守愚,是桐城人,很注意自己的操守,而喜歡與人爭禮節。 我曾經與他談論此事,說:“讀書人往往盛氣凌人,想讓別人尊敬自己,以為這就是自重。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重還是不重,需取決於本人的作為。如果自己的品德與聖賢相比也沒有什麼好慚愧的,那麼雖然王侯拿著掃把掃地來迎接自己,也不能增添榮耀;雖然自己作以土壘牆的苦力,也不算什麼恥辱。可貴的東西在我自身,外在的東西根本不值得計較。如果一定要根據別人的態度來衡量自己的輕重,那就要靠別人尊敬,自己才感到榮耀;別人不尊敬,自己就感到屈辱。這樣,男女奴僕們就都可操縱我的榮辱,這不是把自己看得太輕了嗎?”守愚說:“您生來富貴,所以才持這種看法。貧寒的讀書人如果因貧賤而失去傲氣,就見不出讀書人的尊嚴,也就更會被人看不起了。”我說:“這是田子方的觀點,朱熹已經批駁過了。這是一種重外而不重內的態度,不必再辯了。即就這種說法本身而論,它的意思也不過是說要以道德為重,不應該因為貧賤而自己輕視自己,而並不是說可以毫無道德,只是因為貧賤就可以在別人面前傲氣十足。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麼乞丐比你更貧窮,奴僕比你更低賤,他們都在你面前傲氣十足,你能說這是他們在樹立自己的品格嗎?我已去世的老師陳白崖先生曾在書房中題寫一副對聯:'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
'這才是真正說到了根本上,
這七個字真可以千古流傳了。”
道士魔術
龔集生言:乾隆己未,在京師,寓靈佑宮,與一道士相識,時共杯酌。 一日觀劇,邀同往,亦欣然相隨。 薄暮歸,道士拱揖曰:“承諸君雅意,無以為酬,今夜一觀傀儡可乎?”入夜,至所居室中,惟一大方幾,近邊略具酒果,中央則陳一棋局,呼童子閉外門,請賓四面圍幾坐。 酒一再行,道士拍界尺一聲,即有數小人長八九寸,落局上,合聲演劇。 呦呦嚶嚶,音如四五歲童子;而男女裝飾,音調關目,一一與戲場無異。 一出終(傳奇以一折為一出。古無是字,始見吳任臣《字彙補注》,日讀如尺。相沿已久,遂不能廢。今亦從俗體書之),瞥然不見。 又數人落下,別演一出。 眾且駭且喜。 暢飲至夜分,道士命童子於門外几上置雞卵數百,白酒數罌。 戛然樂止,惟聞哺啜之聲矣。 詰其何術。 道士曰:“凡得五雷法者,皆可以役狐。狐能大能小,故遣作此戲,為一宵之娛。然惟供驅使則可。若或役之盜物,役之祟人,或攝召狐女薦枕席,則天譴立至矣。”眾見所未見,乞後夜再觀,道士諾之,次夕詣所居,則早起已攜童子去。
龔集生說:乾隆四年,他住在京城靈佑宮,結識了一位道士,時常在一起飲酒對酌。 一天,龔集生請朋友們去看戲,也邀請了這位道士,道士欣然相隨。 看完了戲,歸來時天色將晚,道士拱手對大家說:“承蒙諸位雅意,邀我看戲,無以為報。今夜,我想請大家看一場木偶戲,不知是否可以?”眾人自然願意。 到了夜間,他們走進道士的住房,見屋裡只有一張大方桌,桌邊擺放了一些水酒和果品。 桌子中央,放著一隻棋盤。 道士招呼小童關了外面的門,請諸位來賓圍著桌子坐好。 酒過三巡,道士將界尺一拍,“啪”地一聲,只見有幾個八、九寸高的小人兒落到了棋盤上,一塊兒呦呦嚶嚶地演起戲來,聲音如同四、五歲的小孩兒,而男女演員的穿裝打扮以及戲中的唱腔、道具,都和劇場裡一樣。 一齣戲唱完,這些小人兒忽地不見了。 緊接著,又有幾個落到棋盤上,另演了一出。 眾人又是驚訝又是高興。 他們開懷暢飲,直至午夜時分。 道士又命小童在外屋的桌子上放置了數百枚雞蛋和幾壇白酒,棋盤上發出的樂曲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外屋傳出了吃喝聲。 眾人忙問道士:“這是什麼法術?”道士說:
“凡是煉成五雷法的人,都可以驅使狐輩去做事。狐輩能夠變化,可大可小,所以我調遣他們來演戲,滿足咱們一夜的消遣。不過,驅使他們幹這種事可以,如果讓他們去偷盜,或是去作祟害人,或者攝召狐女尋歡作樂,那麼上天就會立即施以懲罰
。
”此情此景,眾人見所未見,於是懇請道士於第二天夜間再演一次,道士答應了。 第二天晚上,眾人又抵達道士的住所,可是沒見到主人。 原來,道士帶著小童早已離去了。
卜者先知
卜者童西磵言:嘗見有二人對弈,一客預點一弈圖,如黑九三白六五之類,封置笥中。 弈畢發視,一路不差。 竟不知其操何術。 按《前定錄》載:開元中,宣平坊王生,為李揆卜進取。 授以一緘,可數十紙,曰:“君除拾遺日發此。”後揆以李揆薦,命宰臣試文詞:一題為《紫絲盛露囊賦》,一題為《答吐蕃書》,一題為《代南越獻白孔雀表》。 揆自午至酉而成,凡塗八字,旁注兩句。 翌日,授左拾遺。 旬餘,乃發王生之緘視之,三篇皆在其中,塗注者亦如之。 是古有此術,此人偶得別傳耳。 夫操管運思,臨枰布子,雖當局之人,有不能預自主持者,而卜者乃能先知之。 是任我自為之事,尚莫逃定數;巧取強求,營營然日以心鬥者,是亦不可以已乎!
據占卦人童西磵說:他曾見兩人下棋,其中一人事先畫出一張棋局圖,如黑九三、白六五之類,放在竹篋裡。 下完棋,打開一看,與棋盤上的棋局完全一致。 不知這是什麼法術? 《前定錄》中載,開元年間,宣平坊的王某,為李揆卜算功名。 王某交給李揆一個信封,裡面有幾十張紙,說:“你被任為拾遺那天再打開看。”後來李揆經李推薦,皇上叫大臣考他的文章。
第一個題目是《紫絲盛露囊賦》,
第二個題目是《答吐蕃書》,
第三個題目是《代南越獻白孔雀表》。
李揆從上午十一點一直寫到下午七點才寫完。 三篇文章中,共塗改了八個字,旁邊加了兩句註釋。 第二天,他被任為左拾遺。 過了十多天,他才拆開王某給他的信封,裡面有三篇文章,和他寫的三篇文章相同,連塗改、註釋處都一模一樣。 可見古時就有這種法術,下棋人不過是向別人學得了這種法術而已。 舉筆構思、臨盤布子,即便是當事人也往往料不到結局,而算卦的卻能預先知道。
可見任意的事還逃不過定數,那些巧取豪奪,
整天忙於勾心鬥角的人,能不能罷手呢?
西藏野人
烏魯木齊遣犯剛朝榮言:有二人詣西藏貿易,各乘一騾,山行失路,不辨東西。 忽十餘人自懸崖躍下,疑為夾壩(西番以劫盜為夾壩,猶額魯特之瑪哈沁也)。 漸近,則長皆七八尺,身毿毿有毛,或黃或綠,面目似人非人,語啁哳不可辨。 知為妖魅,度必死,皆戰栗伏地。 十餘人乃相向而笑,無搏噬之狀,惟挾人於脅下,而驅其騾行。 至一山坳,置人於地,二騾一推墮坎中,一抽刀屠割,吹火燔熟,環坐吞噉。 亦提二人就坐,各置肉於前。 察其似無惡意,方飢困,亦姑食之。 既飽之後,十餘人皆捫腹仰嘯,聲類馬嘶。 中二人仍各挾一人,飛越峻嶺三四重,捷如猿鳥,送至官路旁,各予以一石,瞥然竟去。 石巨如瓜,皆綠松也。 攜歸貨之,得價倍於所喪。 事在乙酉、丙戌間。 朝榮曾見其一人,言之甚悉。 此未知為山精,為木魅,觀其行事,似非妖物。 殆幽岩穹谷之中,自有此一種野人,從古未與世通耳。
被流放到烏魯木齊的犯人剛朝榮說:有兩人到西藏做生意,各騎著一頭騾子,在山中迷了路,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忽然有十多人從懸崖上跳下來。 他們以為遇上了夾壩(西番人稱強盜為“夾壩”,就像額魯特人所說的“瑪哈沁”。),待來至近前才看清這些人都身高七八尺,混身上下都長著黃或綠色的毛,臉面似人非人,聲調像鳥叫,聽不懂他們說什麼。 兩人知道這是些妖怪,心想這下完了,便顫抖著趴在地上。 這十多人卻相視而笑,好像沒有要抓來活吃的意思,而只是把兩人夾在腋下,趕著騾子走。 到了一個山坳,把人放在地上,將一頭騾子推在坑里,拔出刀子殺了另一頭,然後點火燒熟,圍坐大吃起來。 他們還把兩個商人拎來就坐,在面前放上肉。 這兩人看他們好像沒有惡意,況正餓得慌,也便吃起來。 吃飽之後,這十多個怪物都拍著肚子仰頭長嘯,聲音像馬嘶。 其中兩個怪物仍各夾著一個人,攀越了三四道峻嶺,敏捷得像猿猴、飛鳥。 把兩人送上大道後,各贈給了一個石頭,轉眼便不見了。 這石頭像瓜那麼大,是綠松石。 兩人回來賣掉了綠松石,得的錢是他們所受損失的一倍。 這事發生在乾隆三十、三十一年之間。 剛朝榮曾見過其中一人,說得很詳細。 這不知是山精還是木魅。 看他們的作為,好像不是妖怪。 也可能是在崇山幽谷之中有這麼一種野人,自古以來就沒有與外界接觸吧。
珍奇水晶
漳州產水晶,雲五色皆備,然赤者未嘗見,故所貴惟紫。 別有所謂金晶者,與黃晶迥殊,最不易得;或偶得之,亦大如豇豆,如瓜種止矣。 惟海澄公家有一三足蟾,可為扇墜,視之如精金熔液,洞徹空明,為希有之寶。 楊制府景素官汀漳龍道時,嘗為餘言,然亦相傳如是,未目睹也。 姑錄之以廣異聞。
福建漳州出產水晶,據說各種顏色都有,然而赤色的從不曾見到,所以以紫色的最為貴重。 另有一種叫做金晶的,與黃晶完全不同,最不易得到。 即使偶爾得到,也只不過豇豆、瓜籽那麼大。 只有海澄公家有一顆,像一隻三條腿的蛤蟆,可以作扇墜,看去像純金的液凝成,晶瑩透明,是件希有寶物。 楊景素巡撫做福建汀漳龍道道員時,曾對我說起,但也不過是傳聞如此,並不曾親眼見到。
姑且記載在這裡,讓人們知道有這麼回事吧。
陳氏古硯
陳來章先生,餘姻家也。 嘗得一古硯,上刻雲中儀鳳形。 梁瑤峰相國為之銘 曰:“其鳴將將,乘雲翱翔。有媯之祥,其鳴歸昌。雲行四方,以發德光。”時癸巳閏三月也(按:原題惟作閏月,蓋古例如斯)。 至庚子,為人盜去。 丁未,先生仲子聞之,多方購得。 癸丑六月,复乞銘於餘。 餘又為之銘 曰:“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鳳之翀雲,翩沒影於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故家子孫,於祖宗手澤,零落棄擲者多矣。 余嘗見媒媼攜玉佩數事,雲某公家求售。 外裹殘紙,乃北宋槧《公羊傳》四頁,為悵惘久之。 聞之於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載購得,又乞人銘以求其傳。 人之用心,蓋相去遠矣。
陳來章先生,是我的親家。 他曾經得到一方古硯,上面雕有云中儀鳳的圖案。 梁瑤峰相國為此硯題銘道:
“其鳴將將,乘雲翱翔。有媯之祥,其鳴歸昌。
雲行四方,以發德光。
”當時是乾隆三十八年閏三月。 (按:銘文只署“閏月”,這是按古人的慣例)乾隆四十五年,這方硯被人盜去。 到了乾隆五十二年,陳先生的二兒子陳聞之得知了這方硯的下落,多方設法,才又買了回來。 乾隆五十八年六月,陳家又來求我題銘。 我寫的銘文是:“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鳳之雲,翩沒影於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富貴人家的子孫,從祖宗手裡得到傳家寶物而又丟棄散落的,為數不少啊。 我曾經見過一個媒婆,帶著幾件玉佩,說是替某先生尋找買主。 外面裹著的廢紙,竟是四頁北宋刻本的《公羊傳》,我為之感慨不已。 陳聞之對自己的先人已丟失的東西,隔八年後又把它買回來,又請人再寫銘文,以求它能長久流傳下去。 人們的用心,真是相差太遠了。
三寶和四寶
董家莊佃戶丁錦,生一子曰二牛。 又一女贅曹寧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 二牛生一子曰三寶。 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逐聯名曰四寶。 其生也同年同月,差數日耳。 姑嫂互相抱攜,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結婚姻。 三寶四寶又甚相愛,稍長,即跬步不離。 小家不知別嫌疑,於二兒嬉戲時,每指曰:“此汝夫,此汝婦也。”二兒雖不知為何語,然聞之則已稔矣。 七八歲外,稍稍解事,然俱隨二牛之母同臥起,不相避忌。 會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歲屢歉,錦夫婦並歿。 曹寧先流轉至京師,貧不自存,質四寶於陳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為江南人)。 二牛繼至,會郎中求館僮,亦質三寶於其家,而誡勿言與四寶為夫婦。 郎中家法嚴,每笞四寶,三寶必暗泣;笞三寶,四寶亦然。 郎中疑之,轉質四寶於鄭氏(或云,即貂皮鄭也),而逐三寶。 三寶仍投舊媒媼,又引與一家為館僮。 久而微聞四寶所在,乃夤緣入鄭氏家。 數日後,得見四寶,相持痛哭,時已十三四矣。 鄭氏怪之,則詭以兄妹相逢對。 鄭氏以其名行第相連,遂不疑。 然內外隔絕,僅出入時相與目成而已。 後歲稔,二牛、曹寧並赴京贖子女,輾轉尋訪至鄭氏。 鄭氏始知其本夫婦,意甚憫惻,欲助之合卺,而仍留服役。 其館師嚴某,講學家也,不知古今事異,昌言排斥曰:“中表為婚禮所禁,亦律所禁,違之且有天誅。主人意雖善,然我輩讀書人,當以風化為己任,見悖理亂倫而不沮,是成人之惡,非君子也。”以去就力爭。 鄭氏故良懦,二牛、曹寧亦鄉愚,聞違法罪重,皆懾而止。 後四寶鬻為選人妾,不數月病卒。 三寶發狂走出,莫知所終。 或曰:“四寶雖被迫脅去,然毀容哭泣,實未與選人共房幃。惜不知其祥耳。”果其如是,則是二人者,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 惟嚴某作此惡業,不知何心,亦不知其究竟。 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 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覬覦四寶,欲以自侍耳。”若然,則地獄之設,正為斯人矣。
董家莊有個佃戶叫丁錦,生了一個兒子叫二牛,還有一個女兒,招了個倒插門的女婿,叫曹寧。 他幫助這家人幹活,關係處得很好。 二牛生了個兒子叫三寶。 女兒生了一個女孩,因住在娘家,便隨著排下來叫四寶。 這兩個小孩在同年同月出生,只差幾天。 姑嫂一起看護、哺養這兩個孩子,在襁褓中就已定下了婚姻。 三寶四寶又非常友愛,漸漸長大之後,兩人便形影不離。 小戶人家不知避嫌,看見兩個孩子在一起玩耍時,即常指著說:“這是你丈夫。”,“這是你老婆。”兩個孩子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已經聽順了耳。 到了七八歲,稍稍懂事了,但兩個孩子仍然跟著二牛的母親同睡同起,也不避忌。 康熙六十年到雍正元年間,年年歉收。 丁錦夫婦相繼去世,曹寧流落到京城,窮得養活不了自己,便把四寶典賣到陳郎中家。 (不知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是江南人。)二牛跟著來到京城,趕上陳郎中需要館童,也把三寶典賣給了陳家。 二牛告訴三寶不要說他和四寶已定為夫妻。 陳郎中家法嚴厲,每當打四寶時,三寶就在私下里哭;打三寶時,四寶也是這樣。 陳郎中生疑,便把四寶轉賣給鄭家(有人說,就是“貂皮鄭”家。),趕走了三寶。 三寶又去找介紹他來陳家的老媽子,老媽子又把他介紹到一家去當館童。 過了一段時間,他打聽到四寶的所在,便通過各種關係,也來到了鄭家。 幾天之後,他才見到了四寶,兩人抱頭痛哭。 當時兩人都十三四歲了。 鄭某覺得奇怪,兩人便謊稱是兄妹。 鄭某看他們的名字排行相連,也就不懷疑了。 然而內外宅隔絕,兩人只能在出入時彼此眉目傳情而已。 後來年成好了,二牛、曹寧一起到京城贖子女,輾轉尋訪到了鄭家。 鄭某這才知道這兩個孩子本來定為夫妻,便很同情他們,想幫助操辦婚禮,於是留他們仍在鄭家服役。 鄭家的館師嚴某,是一個道學家。 他不了解如今世情與古時不同,便提出異議說:“中表結婚是違背禮法的,也是律令所禁止的。犯了這一條,上天也要施以懲罰。主人的想法很好,但我們這些讀書人,應當以端正風俗教化為己任,見了違理亂倫的事而不阻止,是促成別人做壞事,這不是君子的行為。”他以辭職相要挾。 鄭某本來就善良懦弱,二牛、曹寧都是鄉巴佬,聽說違法罪重,都 嚇得打消了讓兩人結合的念頭。 後來四寶被賣給一個後補官員做妾。 沒過幾個月,四寶便病逝了。 三寶發瘋跑出去,也不知哪兒去了。 有人說,四寶雖然被脅迫而去,但她毀容之後不停地哭泣,實際上並沒有與後補官同房。 可惜不知詳情是怎麼回事。 如果真是這樣,這兩個人在天上人間,會再次相見,肯定不會就此永別。 只是嚴某做出這種罪孽,不知出於什麼心,也不知他究竟要幹什麼。 不過天理昭昭,他不會有好報的。 還有人說,嚴某不是拘泥於古法,也不是沽名釣譽,而是對四寶存有非分之想,妄圖奪為己有。 如果是這樣,那麼地府設立的地獄,正是為這種人預備的。
水中冤鬼
乾隆戊午,運河水淺,糧艘銜尾不能進。 共演劇賽神,運官皆在。 方演《荊釵記》投江一出,忽扮錢玉蓮者長跪哀號,淚隨聲下,口喃喃訴不止,語作閩音,啁哳無一字可辨。 知為鬼附,詰問其故。 鬼又不能解人語。 或投以紙筆。 搖首似道不識字,惟指天畫地,叩額痛哭而已。 無可如何,掖於岸上,尚嗚咽跳擲,至人散乃已。 久而稍蘇,自云突見一女子,手攜其頭自水出。 駭極失魂,昏然如醉,以後事皆不知也。 此必水底羈魂,見諸官會集,故出鳴冤。 然形影不睹,言語不通。 遣善泅者求屍,亦無跡。 旗丁又無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詰。 乃連銜具牒,焚於城隍祠。 越四五日,有水手無故自剄死。 或即殺此女子者,神譴之歟?
乾隆三年,大運河水淺,運糧船一艘接一艘都擱淺不能航行,於是演戲祭神。 運糧官也在場,正上演《荊釵記》中投江那一出。 扮演錢玉蓮的演員忽然跪在舞台上哀哭起來,聲淚俱下,喃喃說個不停。 說的是福建話,一句也聽不懂。 人們明白是鬼附體了。 追問他怎麼了,鬼又聽不懂話。 扔給他紙筆,這人搖頭好像不識字,只是指天畫地,叩頭痛哭。 大家沒辦法,便把他扶到岸上。 他仍嗚咽掙扎,直到人們散去才停止。 過了一會兒,這人清醒過來,說突然看見一個女子,手裡拎著自己的頭從水里出來,把他嚇得靈魂出了竅,後來的事就不知道了。 這肯定是滯留水底的鬼魂,看見官員在此,所以出來喊冤。 但看不見她的形體,言語又不通。 打發會水的下河去尋找屍體,也沒有找到。 兵丁中也沒有女子的,查不出究竟。 官員只好聯名寫了份狀子,送到城隍祠裡燒了。 四五天后,有個水手無緣無故地自殺了。 可能他就是害死這位女子的兇手,終於遭到神的懲罰吧。
文人好名
鄭太守慎人言:嘗有數友論閩詩,於林子羽頗致不滿。 夜分就寢,聞筆硯格格有聲,以為鼠也。 次日,見几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禮星寒殿開',似錢、郎諸公都未道及,可盡以為唐摹晉帖乎?”時同寢數人,書皆不類;數人以外,又無人能作此語者。 知文士爭名,死尚未已。 鄭康成為厲之事,殆不虛乎?
鄭慎人太守說:曾有幾位朋友在一起評論福建人寫的詩,對明代的福建詩人林鴻的詩頗為不滿。 半夜就寢後,聽到筆和硯發出“格格”的聲音,大家都以為是老鼠。 第二天,見桌上有兩行字,寫的是:“像'檄雨古潭暝,禮星寒殿開'這樣的詩句,好像唐代詩人錢起、郎士元等人也不曾寫到,你們能說我的詩全是模擬唐詩嗎?”當時一起睡覺的幾個人,筆跡都與桌上的字不同。 除開這幾個人,另外又沒有人能寫出這樣的語句。 可見文人喜歡爭名,死了還不罷休。 傳說東漢時的鄭玄死後還化為惡鬼為自己爭名,這事也許是真的呢。
乩仙詩
黃小華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壇詩曰:“簌簌西風木葉飛,斷腸花謝雁來稀。吳娘日暮幽房冷,猶著玲瓏白苧衣。”皆不解所云。 乩又書曰:“頃過某家,見新來稚妾,鎖閉空房。流落仳離,自其定命;但飢寒可念,棖觸人心,遂惻然詠此。敬告諸公,苟無馴獅、調象之才,勿輕舉此念,亦陰功也。”請問仙號。 書曰:“無塵。”再問之,遂不答。 按李無塵,明末名妓,祥符人。 開封城陷,歿於水。 有詩集,語頗秀拔。 其哭王烈女詩曰:“自嫌予有淚,敢謂世無人!”措詞得體,尤為作者所稱也。
黃小華說:西城有個人扶乩,乩仙降臨,賦詩一首:“簌簌西風木葉飛,斷腸花謝雁來稀。吳娘日暮幽房冷,猶著玲瓏白苧衣。”眾人都不解其意。 乩仙又寫道:“剛才路過某戶人家,見新娶來的小妾被正妻鎖在空房裡。這女孩身世飄零,與她的丈夫隔離,這固然是她命中註定;只是她現在又冷又餓,實在可憐,使人難過,我所以很傷感地詠了這首詩。我順便敬告各位先生,如果您沒有控制自己悍妒的妻子、使妻妾和睦相處的本領,請不要輕易生出娶妾的念頭,這也算是積陰德啊。”眾人詢問乩仙名號,乩書寫道:“無塵。”再問別的,就沒有答復了。 據考察,李無塵是明末著名歌妓,河南祥符人,清軍攻陷開封時,投水而死。 她有詩集傳世,作品語言雋秀拔俊。 所作 《哭王烈女》一詩中,有:“自嫌予有淚,敢謂世無人。”之句,措詞得體,尤為文人們所稱道。
女子貪利失身
“遺秉”、“滯穗”,寡婦之利,其事遠見於周雅。 鄉村麥熟時,婦孺數十為群,隨刈者之後,收所殘剩,謂之拾麥。 農家習以為俗,亦不復回顧,猶古風也。 人情漸薄,趨利若鶩,所殘剩者不足給,遂頗有盜竊攘奪,又浸淫而失其初意者矣。 故四五月間,婦女露宿者遍野。 有數人在靜海之東,日暮後趁涼夜行,遙見一處有燈火,往就乞飲。 至則門庭華煥,僮僕皆鮮衣;堂上張燈設樂,似乎燕賓。 遙望三貴人據榻坐,方進酒行炙。 眾陳投止意,閽者為白主人,頷之。 俄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囑。 閽者出,引一媼悄語曰:“此去城市稍遠,倉卒不能致妓女。主人欲於同來女伴中,擇端正者三人侑酒薦寢,每人贈百金;其餘亦各有犒賞。媼為通詞,犒賞當加倍。”媼密告眾。 眾利得資,慫恿幼婦應其請。 遂引三人入,沐浴妝飾,更衣裙侍客;諸婦女皆置別室,亦大有副食。 至夜分,三貴人各擁一婦入別院,闔家皆滅燭就眠。 諸婦女行路疲困,亦酣臥不知曉。 比日高睡醒,則第宅人物,一無所睹,惟野草矪矪,一望無際而已。 尋覓三婦,皆裸露在草間,所更衣裙已不見,惟舊衣拋十餘步外,幸尚存。 視所與金,皆紙鋌。 疑為鬼。 而飲食 皆真物,又疑為狐。 或地近海濱,蛟螭水怪所為歟? 貪利失身,乃只博一飽。 想其惘然相對,憶此一宵,亦大似邯鄲枕上矣。 先兄睛湖則曰:“舞衫歌扇,儀態萬方,彈指繁華,總隨逝水。鴛鴦社散之日,茫茫回首,舊事皆空,亦與三女子裸露草間,同一夢醒耳。豈但海市蜃樓,為頃刻幻景哉!”
遺下一把稻穗,以接濟寡婦家的生活。 這種事最遠見之於周代的小雅中。 鄉村里麥子熟時,婦女兒童幾十人成群,跟在收割人的後面,拾取遺留下來的麥穗,稱之為“拾麥”。 農家沿習下來成為一種風俗,割麥時任她們在身後拾,並不干涉,就像古時那樣。 隨後人性漸漸淡薄,唯利是圖,於是收割時遺留不多,拾來的不夠吃,於是便發生了盜竊搶奪之事。 漸漸地也就有悖於古時仁慈的心意了。 所以到了四五月間,露宿的婦女遍地都是。 有幾位婦女在靜海的東邊,乘夜涼趕路,遠遠地望見一個地方有燈火,便去討水喝。 到後見門庭華麗,僮僕都穿著新衣服。 堂上點燈奏樂,似乎正在宴客。 只見有三位貴人正坐在榻上,在喝酒吃菜。 這幾位婦女說了來意,把門的報告主人。 主人答應了,轉過頭又把把門的叫回去,附耳說了幾句。 把門的出來,小聲對一個年歲大的婦女說:“這兒離城市較遠,倉卒中不能叫來妓女。主人想在你的同伴中,選出三位長相端正的去陪酒陪床,每人贈給百兩銀子。別人也都有賞。你如果能轉達這個意思,賞錢會加倍。”這位老婦女悄悄地對另幾位說了。 大家貪圖錢財,便慫恿年輕婦女答應下來。 於是有三位婦女便被領進去,洗澡打扮,換了衣服陪客。 其他幾個婦女則在另一間屋裡,也有酒有菜。 到了夜裡,三個貴人各自摟著一個女人到了自己的住處,全院裡都滅燈就寢了。 幾位婦女走路疲乏,也酣然大睡。 等太陽高高地升起來,她們才睜開眼,則住宅人物等,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野草萋萋,一望無際。 尋找那三位年輕女人,卻都赤裸裸地躺在草叢裡,新換的衣服也不見了,唯有舊衣服扔在十餘步外的地方,幸好還在。 再看所給的銀子,卻都是紙錢。 她們懷疑遇上了鬼,但吃的都是真的,又懷疑是狐狸。 或者這兒離海不遠,是蛟龍水怪幹的。 貪利失身,只換來一飽。 當她們悵然相對而回憶這一夜時,大概也像是做了一場黃粱夢吧! 先兄晴湖說:“歌舞美女,風情萬種,不過是瞬間的繁華,總會像流水一樣逝去。待鴛鴦離散之時,茫茫回首,萬事皆空。這和三位女子赤裸地在草叢中大夢醒來一樣,豈只有海市蜃樓才是頃刻間的幻景呢。”
失身得銀
烏魯木齊參將德君楞額言:向在甘州,見互控於張掖令者,甲雲造言污衊,乙雲事有實證。 訊其事,則二人本中表。 甲攜妻出塞,乙亦同行。 至甘州東數十里,夜失道。 遇一人似貴家僕,言此僻徑少人,我主人去此不遠,不如投止一宿,明日指路上官道。 隨行三四里,果有小堡。 其人入,良久出,招手曰:“官喚汝等入。”進門數重,見一人坐堂上,問姓名籍貫,指揮曰:“夜深無宿飯,只可留宿。門側小屋,可容二人;女子令與媼婢睡可也。”
二人就寢後,似隱隱聞婦喚聲。 暗中出視,摸索不得門。 喚聲亦寂,誤以為耳偶鳴也。 比睡醒,則在曠野中。 急覓婦,則在半里外樹下,裸體反接,鬢亂釵橫,衣裳掛在高枝上。 言一婢持燈導至此,有華屋數楹,婢媼數人。 俄主人隨至,逼同坐。 拒不肯,則婢媼合手抱持,解衣縛臂置榻上。 大呼無應者,遂受其污。 天欲明,主人以二物置頸旁,屋宇頓失,身已臥沙石上矣。 視頸旁物,乃銀二鋌,各鐫重五十兩,其年號則崇禎,其縣名則榆次。 土蝕黑黯,真百年以外鑄也。 甲戒乙勿言,約均分。 後違約,乙怒詬爭,其事乃洩。 甲夫婦雖堅不承,然詰銀所自,則云拾得;又詰婦縛傷,則云搔破。 其詞閃爍,疑乙語未必誑也。 令笑譴甲曰:“於律得遺失物當入官。姑念爾貧,可將去。”又瞋視乙曰:“爾所告如虛,則同拾得,當同送官,於爾無分;所告如實,則此為鬼以酬甲婦,於爾更無分。再多言,且笞爾。”並驅之出。 以不理理之,可謂善矣。 此與拾麥婦女事相類:一以巧誘而以利移其心,一以強脅而以利消其怒;其揣度人情,投其所好,伎倆亦略相等也。
據烏魯木齊參將德楞額說:他在甘州府時,有兩人告狀告到張掖縣令那兒。 甲說對方造謠,乙說有事實。 一問,事情原來是這樣:這兩人是表兄弟,甲帶妻子到塞外,乙也同行。 到了甘州東數十里的地方迷路了,遇見一人像是貴人家的僕人,說這兒偏僻人少,我的主人離這兒不遠,不如去住一宿,明天告訴你們走大道,一行人走了三四里。 果然有個小堡,僕人進去。 好一會兒才出來招手叫他們進來,走過好幾道門,看見一人坐在堂上,問了他們的姓名籍貫,便說:“夜深了不能預備飯,只留宿。門邊的小屋,只能睡兩人,婦女可以和婢女老媽子一起睡。甲和乙就寢後,隱隱聽見甲妻的呼喚聲。黑暗中出來看,卻找不到門,呼喚聲也停止了。以為是錯覺,睡醒後發覺躺在曠野之中。兩人急忙去找甲妻,發現在半里之外的樹下赤裸著被反綁了兩手,鬢髮散亂,衣服掛在樹枝上。她說有一個婢女拿著燈籠帶她到這兒,這兒有幾間漂亮的房子,幾個婢女、老媽子。不一會兒主人也來了,逼著我和他一起坐,我抗拒,婢女、老媽子們一起抱著我,解開衣服,綁了胳膊,把我放在床上,便被他姦污了。天快亮時,主人把兩件東西放在我的脖子旁。房屋頓時不見了,而我則躺在沙石上。”查看扔在脖子旁的東西,卻是兩錠銀子,各刻著重五十兩,年號是明代崇禎,縣名卻是榆次。 銀子黯淡無光,確實是一百年前鑄造的。 甲告誡乙不要說出去,約定均分銀子。 後來甲違約,乙與之爭吵,這事才洩露了。 甲夫婦堅決不承認。 問銀子從哪兒來的,說是拾的。 又問甲妻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說是撓破的。 甲夫婦的回答支支吾吾,縣令猜測乙的話未必是假。 縣令笑著打發甲說:“按律法拾了東西應當交官。考慮你貧困,可以帶回去。”然後又怒視乙說:“你告的如有假,那麼失了東西就應當一起交官,你也分不到什麼;你告的如果是實,則是鬼給甲妻的報酬,更沒有你的份。再廢話就打你。”於是把兩人都哄了出去。 縣令不按常理來處理這事,可以說是上策。 這與拾麥婦女的事差不多。 一個是施巧誘騙用利打動女人的心,一個施暴用利打消女人的憤怒。 這些鬼 怪揣摸人心,投其所好,伎倆都差不多。
物價與好尚
金重牛魚,即瀋陽鱘鰉魚,今尚重之。 又重天鵝,今則不重矣。 遼重毗離,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黃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 明重消熊棧鹿,棧鹿當是以棧飼養,今尚重之;消熊則不知為何物,雖極富貴家,問此名亦云未睹。 蓋物之輕重,各以其時之好尚,無定準也。 記余幼時,人參、珊瑚、青金石價皆不貴,今則日昂。 綠松石、碧鴉犀價皆至貴,今則日減。 雲南翡翠玉,當時不以玉視之,不過如藍田乾黃,強名以玉耳;今則以為珍玩,價遠出真玉上矣。 又灰鼠舊貴白,今貴黑。 貂舊貴長毳,故曰豐貂,今貴短毳。 銀鼠舊比灰鼠價略貴,遠不及天馬,今則貴幾如貂。 珊瑚舊貴鮮紅如榴花,今則貴淡紅如櫻桃,且有以白類車渠為至貴者。 蓋相距五六十年,物價不同已如此,況隔越數百年乎! 儒者讀《周禮》蚳醬,竊竊疑之,由未達古今異尚耳。
金朝人愛吃牛魚,即瀋陽鱘鰉魚,現在的人也以它為珍貴的食品。 金朝人又喜歡吃天鵝肉,現在的人則不愛吃。 遼代人愛吃毗離(狸)也稱作毗令邦,即宣化鼠,明代人也愛吃,現在的人也不喜歡。 明代人也以消熊、棧鹿為貴,棧鹿是用畜欄飼養的,在當今仍受到珍視;至於消熊,則不曉得是什麼東西,即便是極富貴的人家,提到這個名字,也都說從未見過。 說起東西的貴賤,是隨時人的愛好而變更的,沒有一定的標準。 記得我小時候,人參、珊瑚、青金石都不貴,現在的價格卻越來越高。 而綠松石、碧鴉犀當時很貴,現在卻便宜了。 雲南翡翠玉,是與藍田乾黃一樣的東西,當時沒人以它為玉,只不過強加了一個玉的美名;現在卻被人當作珍貴的玩物,價格遠遠超過真玉。 再如灰鼠皮,過去白的貴, 現在黑的貴。 貂皮呢,以前長毛的價格高,稱作豐貂,如今短毛的價格高。 早先,銀鼠皮的價錢比灰鼠皮略貴,遠不如天馬皮,而今,幾乎與貂皮同價了。 至於珊瑚,過去的人喜歡石榴花一樣鮮紅 色的,現在人卻喜歡櫻桃般淡紅色的,還有人把像車渠石一樣白色的視為珍寶。 從我小時到現在,不過相隔五、六十年,物價的變更已如此明顯,如果與數百年前比較,那差距自然更大了。 儒生讀《周禮》,見到食蚳醬的說法,嘀嘀咕咕,表示懷疑,這是因為尚未明了古今風俗在不斷變遷的緣故啊。
八珍
八珍惟熊掌、鹿尾為常見,駝峰出塞外,已罕覯矣(此野駝之單峰,非常駝之雙峰也。語詳《槐西雜誌》)。 猩唇則僅聞其名。 乾隆乙未,閔撫軍少儀饋餘二枚,貯以錦函,似甚珍重。 乃自額至頦全剝而臘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 如戲場面具,不僅兩唇。 庖人不能治,轉贈他友。 其庖人亦未知,又復別贈。 不知轉落誰氏,迄未曉其烹飪法也。
八珍中唯有熊掌、鹿尾常見。 駝峰出於塞外,已不容易見到了。 (這是指野生駱駝的單峰,不是一般駱駝的雙峰。《槐西雜誌》中有詳細說明。)猩唇則只聽到有這個名。 乾隆四十年,巡撫閔少儀贈我兩個猩唇,裝在錦盒裡,好像極為珍貴。 實際上是把猩猩從額到下頦完整地剝下來晾乾的,口鼻眉眼都在,極像演戲用的面具,不僅僅是兩個猩唇。 廚子不會弄,便轉贈給了朋友。 朋友的廚子也不會做,又轉贈別人。 不知最後轉到了誰的手中。 至今我也不知道猩唇是怎麼個烹飪法。
蘭蟲
李又聃先生言:東光畢公(偶忘其名,官貴州通判,徵苗時運餉遇寇,血戰陣亡者也)嘗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 賓主各一磁蓋杯置面前,土官手捧啟視,則貯一蟲如蜈蚣,蠕蠕旋動。 譯者云,此蟲蘭開則生,蘭謝則死,惟以蘭蕊為食,至不易得。 今喜值蘭時,搜岩剔穴,得其二。 故必獻生,表至敬也。 旋以鹽末少許灑杯中,覆之以蓋。 須臾啟視,已化為水,湛然淨綠,瑩澈如琉璃,蘭氣撲鼻。 用以代醯,香沁齒頰,半日後尚留餘味。 惜未問其何名也。
李又聃先生說:東光人畢公(偶爾忘記了他的名字,他曾任貴州的通判,征討苗民時負責運送糧餉,遇到匪徒襲擊,血戰陣亡。)曾奉朝命勘定苗族人居住地的地界,苗族酋長盛宴接待。 賓主前面各放一個杯子,用磁蓋蓋著。 酋長站起來用手捧起杯子,打開來看,則裡面裝著一條蟲,樣子像蜈蚣,在杯裡慢慢地翻滾爬動。 翻譯說:這蟲蘭花開時就生,蘭花謝時就死,只吃蘭花的花蕊,非常不容易抓到。 現在幸好是蘭花盛開的時候,派人到山嶺峽谷中到處搜尋,好不容易抓到兩條,所以一定要把活的獻給您,表示我們深深的敬意。 接著他們灑了一點鹽末在杯子裡,再蓋上,稍過一會兒,再打開一看,則已經化成水,綠色清澈透明,像玻璃一樣,蘭花香氣撲鼻。 用它代替醋,香味滿口,半天過後口裡還有餘香,只可惜沒有問它叫什麼名字。
哈密瓜
西域之果,蒲桃莫盛於土魯番,瓜莫盛於哈密。 蒲桃京師貴綠者,取其色耳。 實則綠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漸熟則黃,再熟則紅,熟十分則紫,甘亦十分矣。 此福松岩額駙(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鎮闢展時為餘言。 瓜則充貢品者,真出哈密。 饋贈之瓜,皆金塔寺產。 然貢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間封閉包束,瓜氣自相鬱蒸,至京可熟至八分。 如以熟八九分者貯運,則蒸而霉爛矣。 余嘗問哈密國王蘇來滿(額敏和卓之子):“京師園戶,以瓜子種殖者,一年形味並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則形味俱變盡。豈地氣不同歟?”蘇來滿曰: “此地上暖泉甘而無雨,故瓜味濃厚。種於內地,固應少減,然亦養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種之,雖此地味亦不美,得氣薄也。其法當以灰培瓜子,貯於不濕不燥之空倉,三五年後乃可用。年愈久則愈佳,得氣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國王之圃乃有之,民間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壞也。”其語似為近理。 然其灰培之法,必有節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國以意為之,亦未必能如所說耳。
西域水果,葡萄以土魯番的最有名,瓜以哈密最負盛名。 葡萄在京城以綠色為貴,實際上綠色剛有些熟,不怎麼甜。 再熟些就變成黃色,紅色,熟透了是紫色。 這是福松岩額駙鎮守闢展時對我說的。 一般充作貢品的瓜都是哈密產的互相饋贈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