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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微草堂筆記~姑妄


聽之 卷3-1 白話譯文
















2010.012.022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七·姑妄聽之三【白話譯文】




狐女供養公婆


族侄竹汀言:文安有傭工古北口外者,久無音問。


 其父母值歲荒,亦就食口外,且覓子。 亦久無音問


。 後乃有人見之泰山下。 言昔至密雲東北,


日已暮,風雲並作。 遙見山谷有燈光,漫往投止。


 至則土屋數楹,圍以秫籬,有老嫗應門,問其里貫


,入以告。 又遣問姓名年歲,並問:


“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幾何歲?”


具以實對。 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


;促老嫗督婢治酒肴,意甚親暱。 莫測其由,


起而固詰。 則失聲伏地曰:


“兒不敢欺翁姑。兒狐女也,嘗與翁姑之子為夫婦


。本出相悅,無相媚意。不虞其愛戀過度,


竟以瘵亡。心恆愧悔,故誓不別適,依其墓以居。


今無意與翁姑遇,幸勿他往,兒尚能養翁姑。”



初甚駭怖,既而見其意真切,相持涕泣,留共居,


狐女奉事無不至,轉勝於有子。


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嫗市一棺,且具鍤畚。


怪問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賀兒。兒奉事翁姑,


自追念逝者,聊盡寸心耳。不期感動土神,


聞於岳帝。岳帝憫之,許不待丹成,解形證果。


今以遺蛻合窆,表同穴意也。


”引至側室,果一黑狐臥榻上,毛光如漆;


舉之輕如葉,扣之乃作金石聲。 信其真仙矣。


 葬事畢,又啟曰:“今隸碧霞元君為女官,


當往泰山。請共往。


”故相偕至此,僦屋與土人雜居。狐女惟不使人見


形,其供養仍如初也。 後不知其所終。



此與前所記狐女略相近,然彼有所為而為,


故僅得逭誅;此無所為而為,故竟能成道。


天上無不忠不孝之神仙,斯言諒哉。


 


堂侄竹汀說:文安縣有一個人到古北口外當僱工,


久無音信。 他的父母因年成不好,也到口外謀生,


且去尋覓兒子,也一去久無音信。 後來有人在泰山


下見到了老兩口。 他們說當初到了密雲縣東北時,


天色已晚。 冷風吹來,陰雲漸濃。 遙見山谷中有燈


光,便投奔過去。 到了跟前,見有幾間土房,


圍著高粱秸牆。 有個老媽子出來,問了他們的籍貫


鄉里,進去通告。 老媽子又出來問姓名年齡,


並問有沒有兒子到口外去,兒子叫什麼,多大了。


 老兩口都照實說了。 忽然有位女子整衣迎了出來,


請老兩口坐上座,她拜見之後,侍立一旁,


叫老媽子催促婢女準備酒菜,態度極為親熱。


老兩口不知是怎麼回事,站起來再三追問。


女子失聲痛哭,趴在地上說:“我不敢騙公婆,


我是狐女,曾和您的兒子結為夫妻。


我本來出於相互愛慕,沒有迷惑他的意思,


沒想到他愛戀我過度,竟因精氣枯竭身體乾瘦而死


。我心裡時常悔恨,所以發誓不再嫁,


而在他的墓旁住著。如今無意間遇見了公婆,


希望不要到別處了,我還能扶養公婆。


”老兩口開始時極為吃驚,隨後見她情真意切,


便相互拉著哭了一場,於是就留了下來。


狐女侍奉公婆無所不至,反而勝過兒子。


這麼過了六七年,狐女忽然打發老媽子去買來一具


棺材,且準備鐵鍬簸箕之類。


 老兩口問她這是乾什麼。 狐女高興地說:


“公婆應該祝賀我。我侍奉公婆,不過是為追念


死去的丈夫,以盡我的心意,不料卻感動了土神,


報告了東岳帝。東岳帝同情我,准許我不等我修煉


成功,即可脫形成正果。


如今要把我的遺蛻和我丈夫葬在一起,


以體現死則同穴的意思。”


說罷把老兩口帶到側屋。


那兒果然有一隻黑色狐狸躺在榻上,毛色如黑漆,


抬起來輕得像樹葉,一敲則發出金石聲。


這才相信她是真仙。安葬完後,她又對公婆說


:“如今我隸屬碧霞元君為女官,應該到泰山去,


請公婆和我一起走。”於是一起到了泰山,


租了房子和當地人雜居在一塊兒。


狐女只是不叫人看見她的形體,還像以前那樣善養


公婆。 後來就不知他們怎樣了。


這個故事和前面所記敘的狐女大致相同。


不過前一狐女是有目的地供養婆婆,


所以僅僅免於天誅。


這個狐女不是有所求而侍候公婆,所以能修煉成仙


。 天上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這話一點兒不假。


 


 


孝婦難死


 


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廟廊者,聞殿中鬼語曰:


“奉牒拘某婦。某婦戀其病姑,不肯死,念念固結


,神不離舍,不能攝取,奈何?


 ”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計成敗。與命數爭,


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誠之至,鬼神所不能奪者,


挽回一二,間亦有之。與強魂捍拒,其事迥殊,


此宜申岳帝取進止,毋遽以厲鬼往也。”



語訖,遂寂。 後不知究竟能攝否。


然足知人定勝天,確有是理矣。


 


竹汀又說:有一個人,夜間住在城隍廟的走廊裡,


聽到了城隍與小鬼的對話。 小鬼說:


“我奉命去拘捕某婦女,可這個婦女惦記著病中的


婆婆,不想死,她的意念與婆婆緊密聯接,


神不離舍,我沒法拘捕她,怎麼辦呢?


”城隍說: “愚忠愚孝之人,大多不計較成敗得


失。他們與命運抗爭,實在是自討苦吃,


這種人固然不少;然而由於精誠所至,鬼神也不能


奪去他性命的人,偶而也會出現一兩位。


這種情況,與強魂拒捕是完全不同的。


你說的事應該禀報岳帝,再行定奪,千萬不要匆匆


忙忙地派厲鬼去強行拘捕啊。


城隍的話說完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後來,那位婦女是否能被拘捕,不得而知。


然而,這件事情,足以證明“人定勝天”


(人通過主觀努力可以改變天命)的格言,


確有道理啊。


 


 


顧德懋斷冥獄


 


顧郎中德懋,世所稱判冥者也。 嘗自言平反一獄,


頗自喜。 其姓名不敢洩,其事則有姑出其婦者,


以小姑之讒,非其罪也。 姑姓卞,倉卒度無挽回理


;而母家親黨無一人,遂披緇尼庵,待姑意轉。


 其夫憐之,時往視婦,亦不能無情。 庵旁有廢園,


每約以夜伏破屋,而自踰牆缺私就之。


來往歲餘,為其師所覺。師持戒嚴,以為污佛地,


斥其夫勿來,來且逐婦。 夫遂絕跡。 婦竟鬱鬱死。


冥官謂既入空門,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


當從僧律科斷,議付泥犁。


顧駁之曰:“尼犯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


,中違誓願,科以僧律,百喙無詞。


此婦則無罪仳離,冀收覆水,恩非斷絕,


志且堅貞。徒以孤苦無歸,托身荒剎。其為尼也,


但可謂之毀容,未可謂之奉法;其在庵也,


但可謂之借榻,不可謂之安禪。若據其浮踪,


執為惡業,則瑤光奪婿,更以何罪相加?


至其感念故夫,踰牆幽會,跡似'贈以


芍藥',事均'採彼蘼蕪'。人本同衾,理殊失節。


陽律於未婚私媾,僅擬杖刑,猶容納贖。


茲之違禮,恐視彼為輕。況已抑鬱捐生,縱有微愆


,足以蔽罪。自應寬其薄罰,徑付轉輪。


準理酌情,似乎兩協。”


事上,冥王竟從其議。此語真妄,天可證驗。


然據其所議,固持平之論矣。 又顧臨歿,


自云以多洩陰事,謫為社會。 姑存其說,


亦足為輕談溫室者箴也。


 


郎中顧德懋,就是人們所說的能斷陰司中案子的


那種人。 曾經說為一案件平過反,


頗有點洋洋自得。 關於這件案子,當事人的姓名不


便點明。 主要事由是婆婆休了她的兒媳。


因為小姑從中向母親進讒言,而不是兒媳的罪過。


 婆婆性格剛愎暴躁,兒媳知道一時恐怕難以挽回,


而娘家親族中一個人也沒有,就到尼姑庵出了家,


等待婆婆回心轉意。 她丈夫愛憐她,


就不時到尼姑庵探視妻子,她不能無情拒絕他。


尼姑庵旁邊有座廢園,她就經常和丈夫約好,


丈夫晚上躲在破屋裡,她就從牆豁口翻出庵去與


他私會。 這樣約會了一年多,被她師傅發現了,


師傅嚴格遵守戒規,認為她這樣做玷污了佛地,


責令她丈夫以後不要再來。 再來的話就把他妻子趕


走。 於是她丈夫不敢再來,她竟鬱悶而死,


冥官認為,既然遁入空門,就要遵守佛法,


她卻因沉緬於淫欲而犯戒,應當根據僧律定罪,


擬將她打入地獄。


顧德懋駁斥說:“尼姑犯了淫戒,當然有明確的刑


罰。但應當是一開始就要皈依佛門,而中途卻違背


誓願的,這種情況如根據僧律量刑就是長一百張嘴


也無言反駁。而這位女人卻是無罪被迫與丈夫離異


,希望能與丈夫重修前緣,他們恩情並來就沒有斷


絕,她因此意志堅強。完全是因為孤苦無靠,


無處安身,才托身於尼姑庵中暫且安身。


 


她做尼姑,只可稱為毀壞容貌,不可稱為奉信佛法


;她身處庵中,只能說是藉宿,不能說是參禪悟理


。如果只根據她暫時寄居尼庵,就認定她犯了尼姑


淫亂的罪孽,那麼像北魏時瑤光寺的尼姑爭搶洛陽


男人為夫夫婿之類的情況,又該判以什麼樣的罪名


呢?至於她思念先前的丈夫,翻牆幽會,


從表面上看好像《詩經·湊洧》中描寫的男女相互調


情的情形一樣,而事情本身卻和古詩


《上山採蘼蕪》中描寫的被休棄的妻子見到原來的


丈夫的情況相同。他們本來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這同失節完全是兩回事。


陽間的刑律對於未婚私通的,僅施以杖刑,


還容許結為夫妻。現在這對夫婦違背禮節的程度,


較未婚私通者恐怕還輕,更何況這女人鬱悶而死,


即便有些小過錯,也足以抵罪了。


自然應該從輕處罰,直接讓她去投胎。


這樣處理,於情於理,似乎都講得通。”


陳詞報上去後,閻王竟同意了顧的意見。


這種說法的真假,無可驗證,但他的那段議論,


倒是公平之論。 又顧德懋臨死時,自稱因洩露陰間


秘密太多,被貶作土地神。 姑且把他的說法保留


下來,好讓那些輕易洩露秘密的人引起警惕。


 


 


李印與滿答爾


 


庫爾喀喇烏蘇(庫爾喀喇,譯言黑;烏蘇,譯言水


也)台軍李印,嘗隨都司劉德行山中。


見懸崖老松貫一矢,莫測其由。



晚宿郵舍,印乃言昔過是地,遙見一騎飛馳來,


疑為瑪哈沁,伏深草伺之。 漸近,則一物似人


非人,據馬上,馬乃野馬也。 知為怪,發一矢,


中之。 嗡然如鐘聲,化黑煙去;野馬亦驚逸。


今此矢在樹,知為木妖也。 問:“頃見之何不言


?”曰:“謝時彼原未見我。彼既有靈,


恐聞之或報復,故寧默也。”其機警多類此。



一日,塔爾巴哈台押逋寇滿答爾至,命印接解。


以鐵杻貫手,以鐵鍊從馬腹橫鎖其足。 時已病,


奄奄僅一息。 與之食,亦不甚咽;


在馬上每欲倒擲下,賴縶足得不墮。


但慮其死,不慮其逃也。 至戈壁,兩馬相並,


又作欲墮狀。 印舉手引之。 突挺然而起,


以杻擊印僕馬下,即旋轡馳入戈壁去,


戈壁東北連科布多(北路定邊副將軍所屬)綿亙數


百里,古無人跡,竟莫能追。 始知其病者偽也。


參將岳濟,坐是獲重譴;印亦長枷。


既而伊犁复捕得滿答爾。 蓋額魯特來降者,


賞齎最厚。 滿答爾貪餌而出,因就擒。


訊其何以敢再至。 則曰:“我罪至重,諒必不料我


來;我隨眾而來,亦必不疑其中有我。”


其所計良是,而不虞識其頂上箭瘢也。



以印之巧密,而卒為術愚;以滿答爾之深險,


而卒以詐敗。 日以心鬥,誠不知其所窮。


然任智終遇其敵,未有千慮不一失者,則定理也。


 


庫爾喀喇烏蘇(庫爾喀喇,譯為漢語是“黑”;


烏蘇,譯為漢語即“水”)的駐軍李印,


曾隨都司劉德經過山中,見懸崖的老松樹上穿著一


支箭,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晚上他們在驛站住下,


李印才說:從前路過這地方時,見一個人騎著馬飛


馳而來。 懷疑是瑪哈沁,於是躲在深草中偷望。


走近來一看,則是一個又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騎在


馬上,馬也是一匹野馬。 他知道是妖怪,


就射出一支箭,射中時發出“嗡嗡”的像撞鐘的聲


音,妖物化成一道黑煙散去,野馬也驚跑了。


現在這支箭穿在樹上,可知那是個木妖。


 


劉德問他剛才看到時為什麼不說,李印答道:


“射的時候它沒有看見我,它既然有神靈,


恐怕聽到後來報復,所以寧願沉默。”


李印往往就是這樣機警。


一天,塔爾巴哈台押來一名叫滿答爾的強盜,


長官命令李印接著押送。 李印用鐵銬銬住他的手,


用鐵鍊從馬肚子底下繞上來橫鎖住他的腳。


滿答爾當時已患病,虛弱得只剩下奄奄一息。


給他食物,他也不大下嚥,坐在馬上,總要向下倒


,只是因為繫住了腳,才沒掉下來。


李印只擔心他會死,不擔心他會逃。 到了戈壁,


兩人的馬並列行走,滿答爾又作出要倒下的樣子,


李印伸手去拉他,他突然挺起,用鐐銬把李印砸倒


在馬下,接著撥轉馬頭,馳入戈壁中去了。


戈壁東北面連著科布多(屬北路定邊副將軍管轄)


,綿延數百里,自古沒有人跡,根本無法追捕,


這才知道他生病是假裝的,參將岳濟因此事受到嚴


厲懲處,李印也長期戴枷示眾。


後來伊犁重新抓到滿答爾。 原來,額魯特部落的人


來歸降的,朝廷給的賞賜很多,滿答爾也來想領賞


,結果被擒。 問他為何敢再來,他說:


“我的罪最重,估計你們肯定想不到我還會來。


我來與很多人在一起,你們肯定不會懷疑其中有我


。”他想得也確實周到,沒料到人們會認出他頭頂


上的箭傷疤痕。 像李印這樣機警細心,


結果還是中了圈套;像滿答爾這樣陰險狡詐,


結果還是因使詐而敗亡。 人們每天都在用心互鬥,


確實不知心計的巧妙會到什麼地步。


但專門倚仗心計的人,終究會遇到對手,


從來沒有千慮而不一失的,


這一點則是肯定無疑的道理。


 


 


鬼唱曲


 


李義山詩“空聞子夜鬼悲歌”,用晉時鬼歌子夜事


也。 李昌谷詩“秋墳鬼唱鮑家詩”,則以鮑參軍有


蒿里行》,幻窅其詞耳。 然世固往往有是事。




田香沁言:嘗讀書別業。 一夕,風靜月明;


聞有度崑曲者,亮折清圓,淒心動魄。


 諦審之,乃《牡丹亭

》叫畫一出也。

忘其所以,靜聽至終。 忽省牆外皆斷港荒陂,


人跡罕至,此曲自何而來? 開戶視之,


惟蘆荻瑟瑟而已。


 


李商隱的詩中有“空聞半夜鬼悲歌”的句子,


用的是晉代鬼唱《子夜歌》的典故;


李賀詩中有“秋墳之中鬼在唱鮑照的詩”句,


則因鮑照寫有《蒿里行》一詩,他加以想像發揮。


然而世上往往有這種事。 田香沚說:


他曾在別墅中讀書。 一天晚上,風靜月明,


聽見有人在唱崑曲。 歌聲宏亮曲折,清麗圓潤,


聽來叫人傷心動魄。 細細一聽,原來是《牡丹亭》


的“叫畫”那一齣戲。 香沚聽得入神,


忘了身邊一切,一直聽到完。


忽然記起牆外都是殘崗荒坡,人跡罕至,


這歌聲是從哪兒來的? 他推開窗戶一望,


只有蘆葦在夜色秋風中瑟瑟搖動而已。


 


 


鬼賭背詩


 


香沁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 寺外多荒塚,


幕夜或見鬼形,或聞鬼語。 老儒有膽,殊不怖。


其僮僕習慣,亦不怖也。


一夕,隔牆語曰:“鄰君已久,知先生不訝。


嘗聞吟詠,案上當有溫庭筠詩,乞錄其


《達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語曰:


“末句'鄴城風雨連天草',祈寫'連'為'粘',


則感極矣。頃爭此一字。與人賭小酒食也。


”老儒適有溫集,遂舉投牆外。 約一食頃,


忽木葉亂飛,旋飚怒卷,泥沙灑窗戶如急雨。


老儒笑且叱曰:“爾輩勿劣相。我籌之已熟:


兩相角賭,必有一負;負者必怨,事理之常。


然因改字以招怨,則吾詞曲;因其本書以招怨,


則吾詞直。聽爾輩狡獪,吾不愧也。


”語訖而風止。褚鶴汀曰:


“究是讀書鬼,故雖負氣求勝,而能為理屈。


然老儒不出此集,不更兩全乎?”


王榖原曰:“君論世法也。老儒解世法,


不老儒矣。”


 


香沚又說:有位老儒在郊外野廟中開帳授徒。


廟外荒塚累累,到了夜晚,不是看到鬼影,


就是聽到鬼的說話聲。 老儒素有膽量,毫不懼怕。


他的僮僕對此也習慣成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一天晚上,有個鬼隔著牆對老儒說:


“咱們做鄰居已經很久了,我知道您不怕我們。


常聽見您吟詠詩句,您的書桌上應該有溫庭筠的詩


。我想求您抄錄他那首《達摩支曲》,


然後燒掉送我,不知您肯答應我嗎?


”接著,鬼又小聲說:“末句的'鄴城風雨連天草',


請您把'連'寫作'粘'我就更感激不盡了。


剛才,為了這個字,我和別人爭論了半天,


還打了賭,輸酒菜兒的。


”老儒案頭正放著一本《溫庭筠詩集》,


就隨手把它扔出了牆外。


約摸過了一頓飯光景,外面忽然狂風怒吼,


樹葉亂飛,泥土沙石像急雨一般飛灑到窗戶上。


老儒笑著叱責道:“收回你的醜態吧。


對打賭這一行,我比你精明多了。雙方打賭,


必有一負,輸的一方自然不高興,這是常理。


然而,如果我把詩中的字改了,從而招來怨恨,


我是虧理的;如果我沒有改動人家的原文,


即便受人抱怨,我也是心中坦蕩,理直氣壯。


任你怎樣折騰,我都問心無愧。


”老儒的話音剛落,外面立刻沒有動靜了。


褚鶴汀說:“必竟是些讀書鬼,所以儘管他們為一


字而賭氣求勝,仍能服從正理。


然而,如果老儒不把那本詩集扔出牆外,


不更是兩全其美了嗎?”王盇原說:


“您所談的兩全之策是世俗的方法——


人們處事的技巧。老儒的言行舉止,皆超脫於世俗


,否則,也就不會是個老儒生了。”


 


 


倀鬼害虎


 


司爨王媼言(即見醉鍾馗者):有樵者伐木山岡,力倦小憩。 遙見一人持衣數襲,沿路棄之,不省其何


故。 諦視之,履險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慘淡不似人,疑為妖魅。 登高樹瞰之,人已不


見。 由其棄衣之路,宛轉至山坳,則一虎伏焉。 知人為倀鬼,衣所食者之遺也。 急棄柴自岡後遁。
次日,聞某村某甲於是地死於虎矣。 路非人徑所必經,知其以衣為餌 ​​,導之至是也。 物莫靈於人,人


恆以餌取物。 今物及以餌取人,豈人弗靈哉! 利汩其靈,故智出物下耳。
然是事一傳,獵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銃群擊,殪其三焉。 則虎又以智敗矣。 輾轉倚伏,機械又安


有窮歟? 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計萬萬不到此。聞倀役於虎,必得代乃轉生。是殆倀誘人自代,


因引人捕虎報兔也。”倀者人所化,揆諸人事,固亦有之。
又惜虎知倀助己,不知即倀害己矣。


 


在我家做飯的王老太(即見到過醉鍾馗的)說:有個打柴的人到山岡上打柴,疲倦了稍事休息。 遠遠望


見一人拿著幾件衣服,沿途丟棄。 他不明白是何緣故。 仔細觀察他,發現他走險路如走平路,速度很快


,不是人能達到的。 並且面色蒼白,暗淡無光,不像人樣,就懷疑他是妖怪。 當他爬到一棵高樹上瞭望


時,那人已不見了。 樵夫沿著那人丟衣服的路往前走,拐彎後到山坳,只見一隻老虎躲在樹叢中。 這才


明白那人是個倀鬼,那些衣服是被害者的遺物。 趕忙丟了柴,從山崗後面逃跑了。 第二天,樵夫聽說某


村某人在山坳被虎吃了。 這條路不是人必經之路,他猜它是用衣做誘餌,引誘人來到這裡的。 動物不會


比人更聰明,人總是用誘餌捕獲獵物,現在動物竟然用誘餌吃人。 難道是因為人不聰明嗎? 利欲擾亂了


心智,所以人反倒不如動物聰明了。 但這事一傳出來,獵人們找到衣服丟棄的地方,發現了虎窩,一齊


開槍,打死了三隻老虎。 老虎也因其心智而招致滅頂之災。 禍福輾展生變互相變化,機巧變幻又怎會有


窮盡呢? 又有人說老虎最強暴但也最愚蠢,心計萬萬達不到這般高度。 聽說倀鬼為老虎所役使,必須找


到替身才能投生。 這樣,大概是倀鬼誘使別人代替自己,又引獵人捕殺老虎報仇。 倀鬼是人變成的,考


察一下人間世事,當然有這種事情,可惜老虎只知倀鬼幫助自己,卻不知也是它害了自己啊!


 


真道士


 


梁豁堂言:有粵東大商,喜學仙,招納方士數十人,轉相神聖,皆曰衝舉可坐致。 所費不資,然亦時時有小驗,故信之益篤。
一日,有道士來訪,雖敝衣破笠,而神竟落落,如獨鶴孤松。 與之言:微妙玄遠,多出意表。 試其法,
則驅役鬼神,呼召風雨,如操券也;松鱸、台菌、吳橙、閩荔,如取攜也,星娥琴竽,玉女歌舞,猶僕隸也。 握其符,十洲三島,可以夢遊。 出黍顆之丹,點瓦石為黃金,百煉不耗。 粵商大駭服。 諸方士自顧不及,亦稽首稱聖師,皆願為弟子,求傳道。 道士曰:“然則擇日設壇,當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眾拜訖。 道士問:“爾輩何求?”曰:“求仙。”問:“求仙何以求諸我?”曰:“如是靈異,非真仙而可?”道士軒渠良久,曰:“此術也,非道也。夫道者衝漠自然,與元氣為一,烏有如是種種哉!蓋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體達用而已。文章記誦,非也;談天說性,亦非也。佛之本旨,無生無滅而已。布施供養,非也;機鋒語錄,亦非也。道之本旨,清淨沖虛而已。章咒符籙,非也;爐火服餌,亦非也。爾所見種種,是皆章咒符錄事,去爐火服餌,尚隔幾塵,況長生乎?然無所徵驗,遽斥其非,爾必謂譽其所能,而毀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種種能為,而告以種種不可為,爾庶幾知返乎!儒家釋家,情偽日增,門徑各別,可勿與辨也。吾疾夫道家之滋偽,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


因指諸方士曰:“爾之不食,辟穀丸也。爾之前知,桃偶人也。爾之燒丹,房中藥也。爾之點金,縮銀法也。爾之入冥,茉莉根也。爾之召仙,攝靈鬼也。爾之返魂,役狐魅也。爾之搬運,五鬼術也。爾之闢兵,鐵布衫也。爾之飛躍,鹿盧蹺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 眾牽衣叩額曰:“下土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駕,是亦前緣。忍不一度脫乎?”道士卻坐,顧粵商曰:“爾曾聞笙歌錦繡之中,有一人揮手飛升者乎?”顧諸方士曰:“爾曾聞炫術鬻財之輩,有一人脫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須謝絕萬緣,堅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後可不死;使此氣綿綿不停,而後可長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緣。骨非藥物所能換,緣亦非情好所能結。必積功累德,而後列名於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靈自爾感通,仙緣乃湊。此在爾輩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 ”
因索書大書十六字曰:“內絕世緣,外積陰騭;無怪無奇,是真秘密。”投筆於案,聲如霹靂,已失所在
矣。


梁豁堂說:廣東東部有個大商人,喜歡學仙,招來幾十個方士。 方士們彼此吹捧,都說成仙指日可待。 他們花掉的錢財無數,但也常常有些小的靈驗,於是巨商就更相信他們了。 有一天,一位道士來訪。 雖然他穿著破衣、戴著破斗笠,但神態灑脫,像是獨鶴孤松。 和他交談,覺得他神思妙遠,多出於想像之外。 請他表演法術,他驅使鬼神、


呼風喚雨,都易如反掌。


松江的鱸魚、台州的鮮蘑、吳越的蜜桔、福建的荔枝,他隨意取來好像是身邊帶的;召織女彈琴吹竽,召玉女唱歌跳舞,就好像指揮他的僕隸。 拿


著他的符,可以夢遊十洲三島。 他拿出米粒大小的一顆丹,點瓦塊石頭為黃金,而且冶煉一百遍也不會損耗。 商人極為驚服,方士們也自覺不如,都叩頭稱呼聖師,願意當他的弟子,請求傳道。


道士說:“那麼就選個日子設壇,一一傳授給你們。”到了這一天,道士登壇坐下。 方士們拜完,道士問:“你們都有什麼要求?”大家說:


“想成仙。”道士說想成仙怎麼來求我?


大家說:“您這麼靈異,不是真仙還會是什麼?


”道士笑了好久道:“這是法術,而不是道。


所謂道,融合於大自然中,和元氣成為一體,


哪有這種種法術。說起來,儒、道、佛三教


已放任好久了。


儒的本旨是明事理而通達有用,不是記誦文章


,也不是談天說物性;佛的本旨是無生無滅,


不是布施供養,也不是散佈神機微妙的箴言;


 


道的本旨是清靜無為,不是念咒用符,也不是煉丹


服藥。你們所見到的種種,都是念咒用符之類,


離煉丹服藥還隔著凡塵,何況長生不老。


但是如果我沒有什麼法術,卻貶斥法術,


你們肯定會認為我褒獎我所能的,而詆毀我所不能


的,只不過說些大話嚇人。今天我顯示出種種所能


,同時告訴你們這種種法術不能去學,


或許你們能夠迷途知返。


儒、佛兩家,虛偽的東西越來越多。


由於門派不同,不必與他們辯論。


我痛恨道家的虛偽也在滋生,所以藉你們好道,


且正視聽。”於是道士指著方士們說:


“你不吃飯,是因為吃了避穀丸;


你事先知道有沒有鬼,靠的是桃木偶人;


你燒的丹,不過是性刺激藥;你的所謂點金法,


不過是縮銀法;你的所謂能進入地府,


靠的是茉莉根;你的所謂能召仙,不過是攝靈魂;


你的所謂能返魂,不過是役使狐魅;


你的所謂搬運術,不過用的是五鬼術;


你的所謂刀槍不入,靠的是鐵布衫功;


你的所謂飛躍,不過是學了鹿盧蹻的功夫。


你們自稱道士,實際上都是妖人,不趕緊解散,


雷神就要來懲罰你們了。


”道士彈彈衣服要起來,方士們拉著他的衣服叩頭


道:“我們沉迷其中,已知道我們的罪過了。


幸好遇上了仙人,這也是前緣,能忍心不超度我們


麼?”道士又坐下來,回看商人說:


“你聽沒聽說過生活在富貴鄉中的人,


有誰揮揮手便成仙升天了?


”道士又對方士們說:“你們聽沒聽說過靠著


小術賣錢的人,有誰脫離塵世而登仙了?


修道的人必須謝絕所有塵緣,堅持一念,


使自己的心沉寂如死去一樣,這樣之後就可以不死


了。假如這種氣息綿延不停,然後才能青春永駐。


但這也不是枯坐了事。仙人要有仙骨,也要有仙緣


。這並不是吃點藥就能得來的。


緣也不是感情好就能結成,必須積累功德,


然後才能列名於仙籍之中。這樣就能生出仙骨。


仙骨既長成,真靈便從此感通,於是仙緣也便形成


了。這一切全要靠你們自己去度脫,


仙家哪有什麼度脫人的法術?


”道士要來紙筆寫了十六個大字道:


“內絕世緣,外積陰騭,無怪無奇,是真秘密。”


寫完把筆扔到桌上,發出像霹靂一樣的響聲。


眾人再看時,道士已不見了。


 


 


王洪生家狐


 


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倉中,不甚為祟;


然小兒女或近倉遊戲,輒被瓦擊。


一日,廚下得一小狐,眾欲捶殺以洩憤。


洪生曰:“是挑釁也。人與妖鬥,寧有勝乎?


”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餌,親送至倉外。


自是兒女輩 往來其地,


不復擊矣。此不戰而屈人也。


 


我的表伯王洪生家有狐狸,住在倉中,不大為害,


但小孩子如果靠近倉房遊戲,就會被瓦片飛來擊中


。 一天,家里人在廚房抓到一隻小狐狸,


都提議把它捶死,以發洩憤怒。 王洪生說:


“這是挑起事端引來麻煩,人與妖怪鬥,


哪有鬥贏的呢?”於是他把小狐狸放在床上,


用果子點心等餵牠,然後親手送到倉房旁。


從此以後,小孩們經過那地方,再也沒有瓦片飛擊


來了。 這是不通過戰鬥而使它屈服了。


 


 


狐婢綠雲


 


又舅氏安公五佔,居縣東留福莊。其鄰家二犬,


一夕吠甚急。 鄰婦出視無一人,惟聞屋上語:


“汝家犬太惡,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內,


煩以煙熏之,當自出。


”婦大駭,入視灶內,果嚶嚶有泣聲。


問是何物,何以至此? 灶內小語曰:“我名綠雲,


狐家婢也。不勝鞭捶,逃匿於此,冀少緩須臾死,


娘子哀之。”婦故長齋禮佛,意頗憐憫,


向屋仰語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實不忍火攻。


苟無大罪,乞仙家舍之。”(裡俗呼狐曰仙家)


屋上應曰:“我二千錢新買得,那能即舍?


”婦曰:“二千錢贖之,可乎?”良久,


乃應曰:“是或尚可。”


婦以錢擲於屋上,遂不聞聲。 婦扣灶呼曰:


“綠雲可出,我已贖得汝。汝主去矣。


”灶內應曰:“感活命恩,今便隨娘子驅使。


”婦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驚駭小兒


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


後每逢元旦,輒聞窗外呼曰:“綠雲叩頭。”


 


又我舅舅安五佔先生,家住本縣東留福莊,


他鄰居家有兩條狗。 一天晚上,兩條狗突然拼命大


叫起來。 鄰居的女人出外觀看,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只聽見屋頂上有人說:


“你家的狗太兇,我不敢下去。我有個丫環逃進你


們家的灶洞裡了,麻煩你用煙熏一熏,她自然會出


來的。”這女人嚇得不得了,連忙回到屋內向灶洞


裡看,果然聽到裡面有“嚶嚶”的哭泣聲。


她大聲問:“你是什麼東西,怎麼到這兒來?


”灶洞裡有人小聲說:“我叫綠雲,是狐仙家的丫


環。因為忍受不了主人的鞭打,才逃到這裡,


或許能多活幾天,望娘子可憐我。


”這女人一向吃齋念佛,可謂心地善良,


聽完狐婢的話,很可憐她,於是走到屋外,


仰臉向屋頂上說:“她怕得要命,不敢出來,


我也實在不忍心點火燒她。如果她沒犯什麼大罪,


求仙家(鄉里人習慣稱狐狸為“仙家”)放了她吧


。”屋頂上的狐仙應聲道:


“我剛用二千錢買了她,哪能輕易放走呢?


”女人問:“我用二千錢贖她,行不行?


”過了半天,那狐仙才答道:“就這麼辦吧。


”女人把錢扔到了屋頂上,上面還真沒有動靜了。


 女人回到灶邊,敲著灶台說:


“綠雲,可以出來了,我拿錢贖了你,


你家主人已經走了。”灶洞裡應聲道:


“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從現在開始,


我就听從您的使喚了。


”女人說:“人的家裡怎麼能養著狐婢呢?


你趕緊走吧,隨便去哪兒;走時千萬不可現出原形


,別嚇著孩子。”果然,灶洞裡鑽出了一個黑糊糊


的東西,轉眼間不見了。 後來,每逢大年初一的夜


裡,這位女人都會聽到窗外大聲呼喊:


“綠雲給您叩了。”


 


 


羊骨卜


 


蒙古以羊骨卜,燒而觀其坼兆,猶蠻峒雞卜也每天


晚上都要犯病。 霍丈易書在葵蘇圖軍台時,


有老婦解此術。 使卜歸期。 婦側睨良久,曰:


“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與冠皆已具,


行有兆矣。”赴數月,又使卜。 婦一視即拜曰:


“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歸乎!


”既而果賜環。又大學士溫公言:曩徵烏什,


俘回部十餘人,禁地窖中。 一日,指口訴飢。


投以杏。 眾分食訖,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祝,


擲於地上,觀其縱橫奇偶,忽失聲哭。 其黨環視,


亦皆哭。 既而駢誅之牒至,疑其法如火珠林錢卜也


。是與蓍龜雖不同,然以骨取像者,龜之變;


以物取數者,蓍之變。 其藉人精神以有靈,


理則一耳。


 


蒙古人用羊骨頭占卜,用火燒從裂開的紋路觀察預


兆,就好像南方的苗族、僮族等少數民族用雞占卜


一樣。 霍易書老前輩在葵蘇圖的部隊時,


有位老婦人懂得這種占卜術,霍易書讓她為自己卜


問歸期。 老婦斜著眼把燒過的骨頭端詳了好久,


說:“馬未備鞍,人沒戴帽,還回不去。


如果馬鞍和帽子都有了,就有回去的徵兆了。


”過了幾個月,霍易書又叫老婦人為他占卜,


她看了一遍就說:“馬已備鞍,人也戴了帽子


,您不久就要回家了。”不久果然有班師回朝的公


文。 又大學士溫公說他徵烏什時,俘虜了回部十多


個人,把他們關押在地窖裡。 一天,


他們指著嘴巴示意肚子餓了。 他就扔給他們一些杏


子,眾人分吃完後,有一位年老者拿著杏核,


口中念念有詞,暗中念咒,然後把杏核丟到地上,


觀察它們的橫豎排列以及是雙數還是單數。


忽然,他失聲痛苦起來,其他人都圍過去看,


也都哭起來。 不久,把他們全部處死的公文就到了


。 我疑心這種占卜法同《火珠林》中所記的錢卜法


相似。 這同古代的蓍草、龜甲占卜雖然不同,


但觀察骨頭裂紋形狀的方法是由龜甲占卜的方法演


變來的,而觀察東西的奇偶數字等情況的方法是由


蓍草占卜的方法演變來的。


這主要是依靠人的主觀精神的評判才顯靈。


這樣的道理都是一致的。


 


公狐母狐分護男女


 


康熙癸巳秋,宋村廠佃戶週甲,不勝其婦之捶楚,


夜伺婦寢,逃匿破廟,將待曉,介鄰里乞憐。


 婦覺之,追跡至廟,對神像數其罪,叱使伏受鞭。


廟故有狐。 鞭甫十餘,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


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齊奪甲置牆隅,


執其婦,褫無寸縷,即以鞭鞭之,至流血未釋。


突狐婦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護男子。


渠背妻私暱某家女,不應死耶?”亦奪其婦置牆


隅,而相率執甲。 群狐格鬥爭救,喧哄良久。


守田者疑為劫盜,大呼鳴銃為聲援。狐乃各散。


婦已委頓,甲竭蹶負以歸。


王德庵先生時設帳於是,見婦在途中猶喃喃罵也。


 先生嘗曰:“快哉諸狐!可謂禮失而求野。


狐婦乃惡傷其類,又別執一理,操同室之戈。


蓋門戶分而朋黨起,朋黨盛而公論淆,轇轕紛紜,


是非蜂起,其相軋也久矣。”


 


康熙五十二年秋天,宋村廠的佃戶週甲因受不了老


婆的鞭打,夜裡乘著老婆睡去,逃到破廟裡藏了起


來。 打算天亮之後,求鄰里可憐他想個法子。


他老婆發覺後,追尋到破廟,對著神像歷數丈夫的


罪過,喝令丈夫趴在地上挨鞭子。


這座廟裡一直有狐狸。老婆剛打了十多鞭,


丈夫正在哀呼,一群狐狸一齊嚷著衝出來,


說:“世上還有這種不平的事。”一齊把周甲搶了


來放在牆角,卻把他老婆捉住,扒得精光,


然後就用她打丈夫的鞭子打她,一直打出了血也沒


放開她。 突然狐狸的妻子們又一齊嚷著衝出來,


說:“男人只知道護著男人,那傢伙背著妻子私通


某某家的女人,不應該打死他麼?


”於是又把周甲的老婆搶過來放在牆角,


然後來抓周甲。 於是狐狸們亂打一團,


鬧哄哄吵了很久。 守莊稼的人以為是強盜來了,


都大叫大喊,放土槍予以聲援,狐狸們才都散去。


 週甲的老婆已動不了了,週甲使盡吃奶的勁,


好歹把老婆背了回去。


王得庵先生當時正在當地私塾教書,看見他們倆在


回去的路上,妻子還喃喃地罵著。


王先生曾經說:“真令人痛快啊,這些狐狸。


這真可以說是禮儀在朝廷裡已經喪失了,


只能在鄉下偏僻的地方去找;


人間的禮儀已喪失了,只有在狐狸那兒去找。


狐狸的妻子們因痛恨傷害它們的同類,


又另外根據一種道理,於是與它們的丈夫打起來。


門派主張一有區別,人們就各自結成朋黨;


朋黨興盛,則公正的看法就被混淆掩蓋了。


於是相互糾纏,是是非非紛紜複雜,彼此傾軋,


這種情況存在已經很久了。”


 


 


知禮之狐


 


張鉉耳先生家,一夕覓一婢不見,意其逋逃。


次日,乃醉臥宅後積薪下。 空房鎖閉,不知其何從


入也。 沃發漬面,至午乃蘇。 言昨晚聞後院嬉笑聲


,稔知狐魅,習慣不懼,竊從門隙窺之。


見酒炙羅列,數少年方聚飲。 俄為所覺,


遽躍起擁我踰牆入。


恍惚間如睡如夢,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


陳釀醇濃,加以苛罰,遂至沉酣,不記幾時眠,


亦不知其幾時去也。 鉉耳先生素剛正,自往數之曰


:“相處多年,除日日取柴外,兩無干犯。


何突然越禮,以良家婢子作倡女侑觴?


子弟猖狂,父兄安在?為家長者寧不愧乎?”


至夜半,窗外語曰:“兒輩冶盪,業已笞之。


然其間有一線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門,


作謔詞乞肉,非出強牽。且其月下花前,


採蘭贈芍,閱人非一,碎壁多年,故兒輩敢通款曲


。不然,則某婢某婢色豈不佳,


何終不敢犯乎?防範之疏,僕與先生似當兩分其過


,惟俯察之。”先生曰:“君既笞兒,


此婢吾亦當痛笞。”狐哂曰:“過摽梅之年,


而不為之擇配偶,鬱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


”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媼至,


凡年長數婢盡嫁之。


 


張鉉耳先生家裡有個丫環,一天晚上忽然不見了,


家人以為她逃走了。 可第二天,卻發現她醉倒在後


院的柴禾堆上。 後院裡都是鎖著的空房,


院門也上了鎖,不知她是從哪兒進去的。


她頭髮散亂,滿面灰塵,直到中午才醒了過來。


她告訴人們說:“昨天晚上,我聽到後院有嘻笑聲


,因為早知道裡面住著狐仙,所以並不害怕。


我隔著門縫偷看,只見那裡杯盤羅列,


幾個青年正飲酒聚會。忽然,他們發現了我,


就竄出來從牆頭上把我推進了院子。恍惚之中,


我如入夢境,一句話也不能說,被他們強拉入座。


他們逼我喝酒,不時地還罰一兩杯,那酒勁兒很大


,我終於醉倒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


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散去的。


”鉉耳先生一向剛強正直,聽說此事,直奔後院,


數落狐仙道:“咱們相處多年,我們除了每天來


取點柴禾,兩下里並無干擾。為什麼突然這麼無禮


,把良家婢女當作娼妓拉到席間勸酒?


子弟這麼猖狂,父兄幹嗎去了?


當家長的難道不慚愧嗎?”到了半夜,


先生聽到窗外說:“兒輩們放蕩無禮,我已經鞭


打他們了。但是,其中有一個細節,請讓我說明:


那天晚上,是您的婢女先把手伸進門,


一邊調情一邊要肉吃,並不是兒輩們強拉她進來。


而且,您這婢女在花前月下與人偷偷約會,


互贈信物,交往的人不止一個,早就不是處女了,


所以兒輩們才敢和她互通情意。不然,


您府中有幾個婢女也很俏麗,為什麼沒人敢招她們


呢?疏於防範之責,我與先生是否應各負一半,


請您明察。”先生說:“您既已鞭打兒輩,


我也該痛打這個丫環。”狐仙以諷刺的口吻說:


“她早已到了談情說愛的年歲。


您不為她選配人家,使她感情壓抑,


才做出非禮之事。罪過難道只在她身上嗎?


”先生默然無語。 第二天"他叫來媒婆,


把年歲大的丫環都配了人家。


 


 


杜奎


 


邱縣丞天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鄉貫,


其語似澤、潞人也。 剛勁有膽,不畏鬼神,


空宅荒祠,所至恆襆被獨宿,亦無所見聞。


偶行經六盤山麓,日已曛黑,遂投止。


廢堡破屋,荒煙蔓草,四無人踪。


度萬萬無寇盜,解裝絆馬,拾枯枝磠火禦寒,


竟展衾安臥。 方欲睡間,聞有哭聲。 諦聽之,


似在屋後,似出地下。 時榾柮方燃,室明如晝,


因側眠握刀以待之。 俄聲漸近,已在窗外黑處,


嗚嗚不已;然終不露形。 杜叱問曰:


“平生未曾見爾輩。是何鬼物?可出面言。


”暗中有應者曰:“身是女子,裸無寸縷


愧難相見。如不見棄,許入被中,則有物蔽形,


可以對語。”杜知其欲相媚惑,亦不懼之,微哂


曰:“欲入即入。”陰風颯然,已一好女共枕矣。


 羞容靦覥,掩面泣曰:“一語才通,遽相偎倚。


人雖冶盪,何至於斯?緣有苦情,迫於陳訴,


雖嫌造次,勿訝淫奔。此堡故群盜所居,


妾偶獨行,為其所劫,盡褫衣裳簪珥,縛棄澗中。


夏浸寒泉,冬埋積雪,沉陰沍凍,萬苦難名。


後惡黨伏誅,廢為墟莽。無人可告,茹痛至今。


幸空谷足音,得見君子,機緣難再,千載一時。


故忍恥相投,不辭自獻,擬以一宵之愛,乞市薄


,移骨平原。庶地氣少溫,得安營魄。倘更作佛事


,超拔轉輪,則再造之恩,誓世世長執巾櫛。


”語訖拭淚,縱體入懷。


杜慨然曰:“本謂爾為妖,乃沉冤如是!


吾雖耽花柳,然乘入窘急,挾制求歡,則落落丈夫


,義不出此。汝既畏冷,無妨就我取溫;


如講幽期,則不如徑去。


”女伏枕叩額,亦不再言。 杜擁之酣眠,


帖然就抱。 天曉,已失所在。 乃留數日,


為營葬營齋。越數載歸里,有鄰家小女,


見杜輒戀戀相隨。 後老而無子,求為側室。


父母不肯。 女自請相從,竟得一男。


知其事者,皆疑為此鬼后身也。


 


縣丞邱天錦說:西北有位叫杜奎的商人,


不清楚他的鄉里、籍貫。 聽他的口音好像是山西澤


州、潞州一帶人。 他性情剛直,氣力過人,


很有膽量,不怕鬼神,他外出碰到空屋破廟,


總是鋪好被褥獨自睡覺,也不會出什麼事。


 一次,他偶然路過六盤山腳下,天色已晚,


就停下來歇宿,他走進一座廢棄的地堡中,


周圍只有荒煙蔓草,沒有人經過的痕跡。


杜奎料想萬萬不會有盜賊,就解下行李,拴好馬,


撿了些枯枝燒火禦寒,就打開被窩安睡起來。


正要入睡時,聽到附近傳來哭聲,仔細聽時,


好像是從屋後的地下傳出來的。 這時木炭還亮著,


屋子裡光線明亮,有如白天。 於是他側身躺著,


持刀等待。 一會兒,聲音慢慢靠近,


已到了窗外暗處,嗚嗚不停,但一直沒有露出身影


。 杜奎大聲責問道:“我一生沒見過你們這一類,


什麼鬼東西,可以出來當面跟我講。


”黑暗中有聲音回答道:“我是女人,身上一絲不


掛,感到很羞愧,不能相見,如你不嫌棄,


允許我到你被窩裡來,就有東西遮著我的身體,


可以當面同你講。


”杜奎知道鬼怪想迷惑自己,但他仍不害怕,


就以譏諷的語氣說:“你想進來就進來。


”只聽陰風颯然作響,一位美女已與他同床共枕


了。 她十分害羞,神情靦腆,遮住自己的臉哭道


:“剛講一句話,我就同你偎依在一起,即使是放


蕩,也不到這種地步。只因為我有苦難的經歷要向


您陳訴,雖嫌太唐突了,但請您不要懷疑為淫樂而


來。這個地堡原來是一群盜賊住著。


有一次,我獨自路過這裡,被他們劫持,把我的


衣服首飾全搶光,然後就綁起來丟到山澗中。


夏天浸泡在冰涼的泉水里,冬於埋於積雪之中。


沉寂、陰涼、冷凍,說不清我受了多少苦。


後來這群凶惡的盜賊被捉住處死,這個地堡便荒廢


成了空墟,無人可以傾訴,忍痛至今。


現在我聽到了空谷中的腳步聲,有幸碰上你,


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所以我忍著羞恥,


不惜自動獻出身體。想以我一個晚上的恩愛,


乞求你為我買一具小棺木,把屍骨移葬到平原。


大概地氣稍微溫暖些,靈魂得以安寧。


如果你能為我做佛事,超度我早日投生,


那你對我的再生之恩,我願世代侍奉還報。


”講完後,她擦乾眼淚,就把身體投入杜奎懷抱。


桂奎慷慨地回答道:“我以為你是妖怪,卻原來


蒙受如此深冤,我雖然沉湎於花柳叢中,但乘人之


危,要挾別人以尋歡作樂,則堂堂大丈夫決不肯做


這種事。你既然怕冷,靠近我取暖無妨。


如果說偷情,就不如離開這兒。


”女鬼趴在枕頭上叩頭拜謝,也就不再多言。


 杜奎抱著她酣睡,她也很溫順地讓他抱著。


天亮的時候,女鬼已不知去向。


 這樣,杜奎就留了幾天,為女鬼安葬,做佛事。


過了幾年,他鄰家有位小女孩,看到他就戀戀不捨


地跟在他身後。 後來,杜奎年老無子,


想娶那小女孩為妾,她父母不願意,


但那女孩兒主動要求嫁給杜奎,後來生了一個男孩


,知道這件事的人,


都疑心小女孩就是那女鬼轉世的。


 


 


珊瑚鉤


 


《宋書·符瑞志》曰:珊瑚鉤,王者恭信則見。 然不言其形狀,蓋自然之寶也。 杜工部詩曰:“飄飄青


瑣郎,文采珊瑚鉤。”似即指此。 蕭詮詩曰:“珠簾半上珊瑚鉤。”則以珊瑚為鉤耳。
餘見故大學士楊公一帶鉤,長約四寸餘,圍約一寸六七分。 其鉤就倒垂椏杈,截去附枝,作一螭頭。 其
係絛繯柱,亦就一橫出之癭瘤,作一芝草。 其乾天然彎曲,脈理分明,無一毫斧鑿跡,色亦純作櫻桃紅,殆為奇絕。 其掛鉤之環,則以交柯連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圍相屬者,亦似天成。


然珊瑚連理者多,佩環似此者亦多,不為異也。


雲以千四百金得諸洋舶。 此在壬午、癸未間,


其時珊瑚易致,價尚未昂雲。


 


《宋書·符瑞志》說:“珊瑚鉤,國王恭敬有禮守信用,它就出現。”但沒有描繪它的形狀,大約它是一種自然生成的寶物。 杜甫詩中說的“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似乎就是指的這種東西。 蕭詮詩中說的“珠簾半上珊瑚鉤”,則是用珊瑚做成的鉤而已。 我見過已故大學士楊公家有一隻帶鉤,長約四寸餘,粗約一寸六七分。 它的鉤是就倒垂的枝丫截去附枝,做成一個螭頭的形狀。 它上面系絲繩的圓環的柱子,也是靠近一個橫長出的癭瘤做成一根芝草的形狀。 它的主幹天然彎曲,脈絡紋理分明,沒有一絲一毫斧鑿的痕跡,顏色也純呈櫻桃紅,可以算是奇絕之寶。 掛鉤的環則是用兩株樹孿生為一體的連理木的樹枝,去掉外面的分杈,


而留下那連成一體的一段,也好像是自然生成的。


珊瑚連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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